这还是昔日的醉香楼头魁金燕子吗?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乱七八糟,脖子往下伤痕累累,身上的衣服被撕得千疮百孔,整个人虚弱得随时都要飘走。

“金燕子?”周小筱不可置信看着摊在地上的人,心下不忍。

金燕子抬眸,看着周小筱的眸子里写满恨意:“周小筱……你……凭什么!”

周小筱不明所以,求助般看向文利:“她是无辜的,放过她吧。”

“无辜?你可知,正是她和仲发财暗中勾结多年,又和刘知府一起中饱私囊,才让这座山的兄弟们跟着受苦。你可知,你的宁王连夜攻打本山,死伤多少人?”

周小筱红了眼眶:“那也不至于拿一个弱女子出气。”

“来人,将金燕子挂在山下的山寨大门上。”文利看着周小筱,一个字一个字地吩咐。

“呵呵,呵呵……”金燕子疯了般,发出渗人的笑声。正当大家疑惑,她拼尽全力起身,直直往柱子上撞去。

只听“咚”一声,头上一个血窟窿的金燕子闭上眼睛,栽倒在地。

周小筱愣在当场,泪水止不住往下落。几秒钟前,这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带下去,打扫干净,等贵客登门。”文利面无表情地吩咐。

周小筱看到眼前油腻的饭菜,胃里翻江倒海:“呕——”

“你莫不是……”文利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周小筱。

周小筱不明所以,也不想搭理文利。

文利轻蔑看了眼周小筱:“你以为宁王送金燕子来,没猜到她的下场吗?”

周小筱不理会文利,继续呕吐。

文利吩咐:“你,去厨房端一碗清粥来。”

周小筱对文利的举动并不感激,这些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身利益,视人命为草芥。

叶星沉被两个人包围着来到前厅的时候,周小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天前的叶星沉还双眼锐利,此刻填满了疲惫。

“宁王来了?请坐。”文利起身相迎。

叶星沉看着周小筱狼狈的样子:“你没事吧?”

周小筱摇头:“没事,二当家把我照顾得很好。”

不一会儿,稀粥被送上桌,当真应验了“照顾得很好”。可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没一个有心情吃饭。

“登山过程中,看到金姑娘,二当家既叫本王一介废物独自上山,又非要悬挂尸体,何意?”叶星沉直截了当。

文利给叶星沉倒酒:“王爷既然肯来,说明信得过在下。实不相瞒,我文利一人的性命倒是无妨,可怜我这满山的兄弟,未必和仲发财沆瀣一气,却落得与他一起承担罪孽的下场。”

“那金燕子是怎么死的?”叶星沉话锋一转。

周小筱明显感受到四周杀气大气,刚才安静的山匪们面色凝重,纷纷右手握住剑柄,为叶星沉捏了把汗。要知道,叶星沉是在座唯一能带她走的人,若叶星沉有事,她也逃不过去。

文利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呵呵,王爷问得好,干了这杯酒,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咱们谈谈新合作,如何?”

叶星沉看了看酒,未作答。

文利先干为敬:“我先表诚意。”

叶星沉只得硬着头皮喝下:“不知二当家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文利招了招手,之前那位随身侍奉的小山匪递过来一个卷轴。

“王爷不妨看看我拟定的和解文书。”

叶星沉接过来,却不急着打开,而是握住周小筱的手,关切道:“你脸色不好。”

周小筱感受到一个小布条在手背,动了动手,藏在掌心下,面色沉静:“多谢王爷关心,无大碍。”

叶星沉这才慢悠悠打开卷轴,认真端详。文利看着叶星沉和周小筱,耐心等待着。

周小筱不知道叶星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叶星沉这两天的表现让她明白,不管表面上的叶星沉多么废柴,他并不废物,相反,人脉、智商他一样不差。所以,叶星沉真正所求的,又是什么呢?封明蓉又在等什么呢?

“我不大舒服,想去一趟茅房。”周小筱起身开口。

文利什么都没说,冲身边的小山匪使了个眼色。

周小筱主动要求:“天黑了,我不认识路,你让人带我去吧。”

小山匪在前面举着火把,周小筱绕来绕去,努力记住路和标记,很快到了茅房。

“快去快回。”

“嗯,劳烦弟弟多等一会儿,我难受得紧。”周小筱话音刚落,小山匪脸色一红。

周小筱知道机会来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人盯着她上厕所,更何况她真的一天没如厕了。周小筱边蹲下边拆开布条,叶星沉的字在月色下清晰可辨。

“茅房出来左拐,右拐,右拐……山洞里等我。”

周小筱看了三遍记住,将布条丢入坑里,同时好奇,叶星沉怎么料到她一定会上厕所?还知道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带着满肚子疑问,周小筱暗中观察小山匪动向。

小山匪并未往她这里看,怀着对小山匪的万分愧疚,周小筱轻轻打开木门,飞也似的逃跑。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周小筱也丝毫顾不上饿,只没命地跑。

叶星沉说的山洞在半山腰,十分隐蔽,但掉落地上的玉佩引起了周小筱的注意,扒开草丛,周小筱钻进去,发现漆黑过后有一丝光亮,洞内居然竖着一根火把。看来,叶星沉上山途中踩好了点。

周小筱躲进去没多久,就听闻外面一片嘈杂。叫喊声、震鼓声、打斗声混杂在一起,不难判断双方起了冲突。

周小筱很害怕被找到,摸索到洞口揪了揪草丛,企图遮挡住山洞口。不过这里很隐蔽,叶星沉的火把又在深处,应该暂时没危险。

“咕噜噜——”不知过了多久,肚子的动静提醒周小筱她很久没进食了。

夜间温度降低,周小筱觉得浑身发冷。也不知道叶星沉什么时候来接她,外面的哄闹声似乎小了点儿。又过了一会儿,周小筱双手抱膝,摩挲腿部,保存自身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周小筱闭上眼睛,斜靠在石壁上睡去。

“周小筱,周小筱,快醒醒!”一个熟悉的男声袭来。

周小筱意识清晰了一会儿,再次陷入昏迷。

“王爷,快走吧,仔细还有山贼余孽。”裴过提醒。

满身污渍的叶星沉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周小筱,随裴过一起出去。

第一夜攻打过程中,叶星沉便安排了幽州官兵打扮成山匪,潜伏上山。第二夜叶星沉表面独自上山,实则里应外合。

金燕子为人疑心重,料到文利瞧不起她,临走前留了布防图给叶星沉。叶星沉也承诺若金燕子迟迟未归,便替她报仇。

“主子,一切都在你算计中,除了周姑娘被绑走这件事。”裴过下了山才开口。

叶星沉冷哼:“呵呵,除了她金燕子,还能有谁?这女人留不得。”

裴过心下一惊,原来连金燕子也在叶星沉算计中,并非那帮山匪翻脸不认人。

“文利是个人才,送给欧光清吧。那家伙偶像包袱太重,需要来个人治治。其余人,有用的充军,没用的散了吧,也不必滥杀无辜。仲发财和刘起,按律法处理即可。此事表面奏疏本王抒写,你暗中草拟一份奏疏,详细经过写清楚,给太后送去。”叶星沉简单吩咐。

“是。”夜色中,裴过看着叶星沉泛着光的银色面具,再看看他怀里的周小筱,只觉反差有些大。

主子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去宫里把太医请来!”叶星沉前脚刚踏进王府,后脚便吩咐。

舒建良麻溜儿去办,楚菡眸子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靳槐本已睡下,听闻宁王名号,还是拎着药箱动了身。

到得王府,看到叶星沉好好站着,松了口气。

“本以为王爷深夜染病,万幸不是。”靳槐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感慨。

叶星沉一反常态地焦急,拉着靳槐:“周姑娘昏迷不醒,快替本王看看怎么回事。”

靳槐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搭了脉,谈了气息,靳槐很快得出结论。

“姑娘感染风寒,又受惊过度,待微臣开几幅方子,好好调理,方可痊愈。”

“有劳靳太医了。”叶星沉自怀中取了块膏药,“平常之物,实在庸俗,这膏药是本王偶然在幽州寻得,送予太医。”

靳槐接过来:“微臣也祝贺宁王喜得佳人。”

“裴过,你亲自送太医回去。”

靳槐一路坐在轿子里,只觉今日的叶星沉怪得很,以往得见的宁王,不管何时合适,语气如何,眼底皆无半点情绪。今日的焦急,快从眼底溢出到唇边了。

靳槐到了宫门与裴过道别,却未回太医馆,而是换了方向,往永寿宫走去。

封明蓉正准备安寝,听得宫人来报:“叫他进来,关好门窗。”

靳槐对永寿宫极熟悉,不需人领便到了主殿內间:“太后,宁王深夜召臣,是为医治周姑娘。”

封明蓉掀开布帘,叹了口气起身:“你且起来,这里无外人。”

靳槐起身,面容关切:“依臣看,星沉这次动心了。”

封明蓉手上转动的佛珠一滞,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