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笼罩整座A城，行人脚步匆匆，车水马龙间有雨滴落下，溅起尘土的气息，混杂着汽车尾气，形成独属于城市的驳杂味道。
温无舟靠着椅背，一手插兜，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咖啡。
“......无舟，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叶白烟略带焦虑的声音传来。
温无舟抬眸，习惯性地扯出笑意：“我在听。”
“我们该怎么办？”叶白烟眼底黑眼圈很深，难得的憔悴，“那帮背信弃义的家伙已经开始提议要把我们赶出项目了，明明出力最多的人是我们！”
当然是因为没有利用价值了。
温无舟心底凉凉地回应，脸上却浮现出截然相反的温柔，说着叶白烟最想听到的话：“别担心，我们还有反击的余地。”
叶白烟宽慰地笑了，越过桌面握住他。
温无舟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很神奇地，内心没有任何触动。
明明在很久以前，这样的触碰是他无比渴望的，渴望到寝食难安，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叶白烟声音轻柔，像他很久以前梦中出现的那样，萦绕在他耳畔：“幸好还有你在。”
温无舟笑了笑。
其实接下来，他应该说一些类似于“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之类的话，就像某种固定的程序，心底深处却涌出一股腻烦。
对了，他最初是为什么会喜欢叶白烟的？
叶白烟半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睛渴盼地望着他，睫毛微颤，带着易碎的脆弱感。
温无舟胸口的温度却更进一步凉了下去。
哦，好像是因为他够强大，够闪耀。
真奇怪，明明这些特质跟叶白烟完全搭不上边。
温无舟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搅动着勺子，咖啡洒出来了也没发现，自然而然也没有发觉对面叶白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古怪。
“怎么回事？”叶白烟在脑海中质问，“我明明已经用了\'千欢万喜\'，为什么他还是这样？”
千欢万喜就是他这枚尾戒的名字，一旦使用，被使用对象就会认为叶白烟就是他们最喜欢的人。
六岁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用了无数次，未尝败绩，唯独今天异常。
系统：“发动千欢万喜后，作用对象喜欢什么样的人，就会认为你是什么样的。除非......你已经完全不符合标准了。”
叶白烟愕然，一口气堵在咽喉，竟是好久没能说出话。
千欢万喜的效果，相当于在别人眼中立人设。
江建国喜欢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叶白烟原本在他眼中的价值仅有30%，用过千欢万喜后，能直接到达95%以上。在他眼中，叶白烟就成了最有价值的人。
贺芝喜欢自己的孩子江星默 ，由于外貌，叶白烟和江星默有10%的相似度，用过道具，在贺芝眼里，叶白烟就是江星默。
温无舟的喜好更加明显，单纯的慕强，而叶白烟从一开始就比江星默强得多，几乎不怎么费力，就获得了偏爱的光环。
完全不符合标准......是什么意思？
手指和温无舟接触的部分也格外灼热起来，烧得他一阵心慌。
叶白烟竭尽全力克制颤抖，咬紧牙关，再次抚上了尾指银环。
“宿主！”系统出声警示，“你别忘了，使用道具是要付出代价的。”
近乎赌气般，叶白烟没有计算任何利害关系，再次使用了千欢万喜。
面前的男人缓缓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叶白烟瞳孔微微放大了。
温无舟眼角眉梢挂着温和的笑容，在这张棱角分明、过分冷厉的脸上，有种坚冰融化、万物复苏的效果——但那份温柔仅止于面部肌肉。
在他眼底，仍是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冷漠。
“怎么会......”
男人皱起眉头，叶白烟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慌忙补救：“没什么，我是想说......最近有个艺术展，我们有空可以去逛逛。”
“最近这种状况，恐怕也逛不好，”温无舟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下次再去吧。”
叶白烟从来不认为他和温无舟之间是百分百坦诚的，但也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虚伪得如此清晰。
他缓缓闭上眼：“......嗯。”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这顿饭，没有什么交流，便分开了。
温无舟靠着后车座闭目养神，握着手机，一遍遍地摩挲。怀着某种不知名的冲动，他按下指纹锁，进了微信。
“你的计划里太多漏洞，不堪一击。”
一两分钟后，才收到回复：“尽管攻击试试。”
温无舟都能想象得到江星默冷冷看向手机的样子，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我会让你一无所有，向我跪地求饶。”他再次发送。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了，但他并不觉得难熬，手指在膝盖轻快地弹动，像情窦初开时的第一场恋爱，青涩，笨拙，又充满甜蜜。
十分钟过去，仍未收到消息。
温无舟又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气泡旁却弹出一个醒目的感叹号。
他不禁笑了起来，起初是低笑，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司机一头冷汗地偷瞄后视镜，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车拐进医院。
“你还真是不让我失望呢。”温无舟喃喃道。
他默读了一遍江星默给自己发的消息，又读一遍，像把什么东西珍藏起来一样，小心地关上了对话框。
所谓的破绽并不存在，只是一个撩拨的借口，其实有点无聊和幼稚，但就连这一点，他都感到享受。
后面的几天，温无舟都在处理东城项目的后续，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但仍然阻止不了江星默，大势已去，他无能为力。
直到秘书告诉他，S城的几个合伙人近期打算开个会议，发来邀请。
起初温无舟没打算去，但某天傍晚，百无聊赖地读着江星默的最后一条消息，他盯着天边晚霞，忽然间回忆起他们在S城的点点滴滴。
当时并未在意，但现在想来，S城承载了他们之间全部的爱意，所有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里。
第二天清晨，他订了去S城的机票。
突然的离开打乱了很多工作计划，电话响个不停，全是惊怒的责问，温无舟懒得一一回应，干脆关机。
过了最为舒适的春天，S城的夏天比A城热得多，出门只是几分钟，就能晒得皮肤通红。
温无舟第一时间回了自己留在S城的房子。
那里面还有很多离开前留下的东西，他换了身西装，款式休闲，和现在的天气非常不搭，但那是他和江星默见面时最常穿的那件，他还是穿了起来。
拉开衣帽间的抽屉挑领带的时候，他微微一愣，手指挑起一条斜条纹的领带，领带夹刻着知名奢牌的logo。
是两年前江星默送给他的。
那个时候江星默还很拮据，跟他一起出去吃饭时，会盯着橱窗里的手表，眼巴巴地望。
却舍得买这么贵的领带给他。
温无舟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忆起来，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
他戴上领带，对镜照了又照，心情无比舒畅。
这间对他而言非常普通的房产，忽然像藏宝室一样丰富多彩，整整一个下午，温无舟翻出来七八份礼物，都是江星默以前送他的。
几张两人为数不多的合照，上面的江星默眼眸明亮，笑容单纯幸福。
很多封情书，写满了难以克制的爱语。
“他们说我不该这么喜欢你，应该留点空间给自己，怎么办呢，我好像控制不住。”
“今天没见到你，心情有点糟。”
“希望你平安、健康，永远都快乐。”
......
信纸的右上角，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每一页都有不同，全都放在一起，就是两个小人渐渐靠近、互相拥抱的过程。
这些小细节，他从来没发现过。
温无舟翻看着，那些被他忽略的爱意跨越时间，盈满他的胸腔，他仿佛再次坠入爱河。
第二天，他逛了圈两人共度一周的游艇，他们一起打过游戏的游戏室。
第三天，他踏上曾经并肩走过的街道，买了支冰激凌，买了束花串当做礼物，但并不打算送出去。
......
某天他路过江星默曾经住过的公寓，忽而来了兴致，打算上去看看。
那是江星默的私人财产，温无舟在S城影响力虽大，但也没能说动物业为他开门。
幸运的是，他们刚确定关系时，江星默就把给了他一份，算作报备，最终他费了点功夫，在床头柜找到了。
站在公寓门口，温无舟心脏跳得很快，颇为甜蜜地想，这就是江星默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啊。
咔哒一声，钥匙拧开锁芯。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