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雨后的潮湿山道,雾气蒸腾。
喷涂着闪电符号的赛车正在上山。
先前一场闹剧后,原本满脸木然的陆映寒突然不肯走了,不得已,陆风只好邀请江星默在今天完成兜风任务。
一上车,陆映寒就像被抽掉电池,又开始打瞌睡,慵懒散漫地靠在后座。
陆风则被刚才的变故吓坏了,过度紧张,天南海北地扯闲,连自己的投资细节都倒了出来。
比起陆映寒,他反而更像哥哥。
江星默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秒,觉得他有点可怜,开口道:“你最好换个基金经理,他帮你做的投资构架不合理,估计不久就会暴雷。”
陆风一愣,随口哦了一声。
江星默看出他的态度,本不欲多言,但本着良心,还是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一旦开始亏损,立刻抛售能源相关的部分,还能盘活。”
能源可是公认的优质资产,他在开玩笑?
陆风不以为意地轻笑。
就算会玩赛车,也不代表有多大本事。说来说去,也只是围着温无舟转的鸟雀,能有多大眼界?
他的基金经理跟他合作了好几年,成绩算不上多优秀,但胜在稳定,不会因为旁人一两句话就产生怀疑。
但江星默主动搭话,还是让他忐忑的心情恢复了一点。
也许刚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想到这里,陆风也很无奈。
其实他投资了那么多车队,按理说,找自家的赛车手才是最方便的。但陆映寒嫌他们都不够刺激,三番两次想自己开,吓得陆风赶忙找了一位风格激进的车手。
结果过分激进,一上山就出了车祸。
于是,如何找到一位既能惊险刺激,又能保证安全的车手,成了一大难题。
直到江星默出现,贡献出了看似凶险、实则游刃有余的车技。
但.......
陆风瑟瑟发抖。
如果江星默开得太危险,他会马上踩下副刹车,弃车逃跑的!
没人说话,车里安静下来。
进入专业赛道,车流逐渐减少,骤雨过后潮湿的地面散发出泥土的气味。
前方一个大弯道,赛车忽然提速,在一个顺滑的过弯动作中,地面留下了疾速甩尾的痕迹。
但没有持续多久,江星默减速,车辆平缓前行。
陆风松了口气,按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对江星默极有分寸的操作很满意。
没错,就是这样。
稳一点,再稳一点。
还没来得及称赞,眼前风景再度加速,视野里,山壁骤然逼近,连山石纹路和青苔肌理都分毫毕现。
只差一点就要撞到山上。
陆风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去看江星默。
青年神色平静淡然,脚下油门却丝毫未停,在进入下一个弯道时,准确地打过方向盘。
“是不是打得太少了?”陆风颤抖着问。
作为车队老板,他对赛车也有所了解,第一时间意识到,以这个方式入弯,赛车转向不足会侧滑出去,撞上护栏。
下一秒,陆风瞳孔紧缩。
没有护栏!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山崖最顶端,连栏杆都没有安装的禁区。
“慢点......”回应他的只有更为尖锐的风声,他失态叫喊,“停车,停车!”
江星默冷淡的侧脸毫无动容,脚下甚至还在踩油门。
陆风头皮发麻,在高速中感到惊悸,再也忍受不了,去踩副刹车。
嗡——
发动机在这一刻怒吼咆哮,轰鸣声在耳边炸开,陆风被掼到座椅上,明明系着安全带,却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掌控,从座椅偏移到车门。
撕裂皮肤的超高速中,陆风听见了自己的尖叫。
他感觉自己被丢进了高速搅拌机,又或者是激烈碰撞的行星磁场,喉咙里漫出血腥气。
江星默还在加速。
这次没有弯道,而是笔直的前行,陆风却瞳孔紧缩,天灵盖都要炸开,眼底倒映出毫无防护的悬崖。
他再也控制不住,痛哭流涕:“救命啊妈妈——”
仿佛冲向地狱的疯狂车速,赛车撞开拦路告示,刹那间逼近悬崖。
陆风眼中,时间已然凝滞,犹如死前慢放。
尖锐的刹车声中,赛车一百八十度大漂移,轮胎摩擦出一路火花。
奇迹般地,车停了。
陆风脑子嗡嗡作响,过了好几秒才感到恶心。
他猛然推开车门,四肢却像几根面条,使不上力气,只走了几步就跪倒在地,翻江倒海地呕吐。
视线里,车门开了,一双金属搭扣的皮革短靴踏上地面。
江星默下车了。
陆风呆呆抬头,看着他来到后车座。
——
江星默拉开车门。
毛茸茸的黑发冒了出来,伴着闷哼一声,半颗脑袋滑出。
由于没系好安全带,陆映寒在刚才的颠簸中比陆风还惨,一会儿磕在前排座椅,一会儿滚进下方空隙,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惯性挤进角落......可怜到任人摆布。
江星默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目光冷淡:“需要下来吐吗?”
倒仰着的人喉结随着呼吸滚动,看上去湿漉漉的,睁开眼时,那双冷瑟黑眸也是湿润的,像被皮肤汗湿的光泽沁入。
他的姿态算不上好看,被颠得肢体凌乱,又因为后座空间不足以伸开修长双腿,只得保持着憋屈的姿势。
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江星默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的红痕,俨然受足了折磨。
原以为陆映寒会躲,他却动也不动,湿濛濛的眼珠紧盯江星默。
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狼狈。
江星默居高临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下左手手套,摘完右手,将两只防滑手套握在掌心,下一秒——
啪的一声,抽在男人脸上。
“希望你不会再随便碰我,否则......”江星默缓缓弯腰,吐出暧昧般的气息,“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会把你扔下悬崖。”
声音不高,宛如呓语,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
但陆映寒一定听见了。
因为话音刚落,他脸上便浮现出异样的红潮,胸廓起伏的弧度变得又深又急,眼底有着不太明显的渴望。
江星默:“......”
一旁,陆风捂着胃勉强起身,艰难道:“江老师,江大神,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江星默扭头瞥了他一眼:“既刺激,又安全。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陆风欲哭无泪。
可他不知道还能刺激到这种地步啊。
他又问:“哥,你还好吗?”
陆映寒撑起身体,坐回位置,刘海回落遮住眉眼,亢奋得不太明显,只是眼角仍有微湿的红意。
陆风大惊。
他就说这车开得太吓人,瞧瞧,陆映寒都被吓哭了。
这可是位蹦极也能说无聊的狠人!
再看江星默,陆风眼中多了几分敬畏。
回家的路上,他把江星默的备注改成了——“安抚器”。
想了想,又改成“很贵的安抚器”。
没错,江星默很贵。
他手头活钱不多,不够陆映寒体验几次的。
陆风摸了摸下巴,给基金经理打去电话,让他抛几支不看好的资产。
经理那边似乎正在忙碌,没有立刻说话,停顿了好几秒才应:“陆少,现在行情正好,还是不建议您......”
“哦,没事,”陆风随口道,“不差这点钱。”
经理这次没话说了。
陆风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没心没肺地挂了电话。
可仅仅是第三天,巨大的变故发生了。
酒吧的闲谈忽然成了A国和X国之间的能源战。
朋友亏得底裤都不剩。
晨起的新闻推送,赫然成了几个大字——股市暴跌。
陆风连忙打电话给基金经理,对方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这只是短暂的震荡,很快会过去,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会迎来胜利。
往常经理的安慰很有用,今天挂了电话,陆风心底的不安却没能消减半分。
他忽然想起,江星默几天前提醒过,他手中的资产会暴雷。
可下一秒,陆风摇摇头。
有一点江星默说反了,能源不仅没有随着股市一起跌,反而大涨,如果听他的话抛售能源股,才是吃亏。
大概是巧合吧。
陆风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被这几天的跌涨弄得有些焦虑,推掉了晚上的聚会,决定早点休息。
但这一觉很不踏实,怪梦连连,凌晨三四点,陆风被一泡尿憋醒。
放完水,他习惯性的摆弄了两下手机,顶部有新闻提示跳出来,他瞥了眼就要划走,手指却僵在半空。
Q国宣布,他们研发多年的清洁能源大获成功。
这代表众人持有的旧能源不再投资前景,甚至有朝一日会被淘汰。
陆风一哆嗦,睡意全无。
熬到股票开市,就像等待一个无法阻止的诅咒生效,陆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账户中的金额缩水,却什么也做不了。
陆风再也沉不住气,一个电话打给朋友。
“什么?”同样大亏特亏的朋友怒拍大腿,痛惜道,“怎么早不跟我说,你不听劝,我听!”
陆风:“......”
他也很后悔啊,恨不得回到二十四小时前,一巴掌扇自己脸上。
朋友哀痛惋惜了半天,又说:“既然他提醒你经理有问题,那就查一下吧。”
“可他跟了我很多年......”陆风犹豫道,“因为亏损就调查,太伤人。”
“那你偷偷查,不让他知道,”朋友顿了顿,别有意味道,“如果真有问题,也不必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