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海带苗大约三寸,长成之后最长有五尺长。

  一般应收是从每年的八月份开始。

  当地老渔民都是选择哪一片熟了便先收哪一片。

  那都是小区域的,要么专供自家吃,要么送出,十之有二三才会搬挪到市集上售卖。且收润利并不是很多。

  然,养殖亩田面积大,产出必然是老渔民之前的上万倍,故而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商量后,要求管事收割是按照间收的方式。

  所有的海带养殖是平养,收割则以养殖架来顶,部分割收,虽然费些时间和人工,但是可以提高海带产量和质量。

  以此类推,一百八十亩的滩涂地皆是采用此种方式推进。

  终于在七月初的时候,小两口将事情交付给大管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北屿县。

  老婆婆房舍的东西包括桌椅板凳、床具之类都留给她了,因着滩涂田的生产和建成,那一片荒芜地渐渐迁来许多零散户头。

  有些是来上工的人家,为图方便搬迁的。

  有些则是听说了风声,来探看是有否有获利的途径。

  成家大公子做靠山,北屿县的官吏还特意去过一趟,划分区域立了个小村,还派了里正去管事。

  庆脆脆给老婆婆留足了米粮,还请工匠帮老人家将墙垣修好,防止她一人年岁大了,遭坏人翻墙进来祸害。

  毕竟人上了岁数,身边也没个亲眷看着。又拜托邻家和里正时不时来照管一下。

  要走了,不仅是老婆婆舍不得,眼里蓄着泪花。

  连带着两个孩子哭出声了,尤其是虎头儿子,他时常跟着老婆婆一起玩,受了老人家疼爱,乍然分开,自然要闹一会儿。

  说是要走,又不是以后再不回来了。

  一月后的应收季到了,还是得来。

  也不知虎头是不是听懂了还要再回来,上车后渐渐靠在他爹背上老实了,只不过小脑袋耷拉着,眼睛一直看着路尽头老婆婆的送别身影。

  出了村子一里地,便在一处空旷地看到了赤膊上工的人,搬运木材和砖瓦,工坊的雏形已经有了。

  盯工的人正是成家大公子派来的人,远远瞧着他们的车驾,跑来问礼,“请王老爷,王夫人安,这是要回县里了?”

  王二麻子同他厮见,庆脆脆瞧了工坊的进度,疑惑道:“怎么瞧着没有防火墙?”

  当初给工坊图纸的时候,明明特意标记过防火墙必须有。

  管事:“王夫人不知,这二十圩野溪不少,工坊往后连一盏茶的路程都用不了,就有溪水过。若是有火生,杂役们挑水是来得及的。院子里还置了大海缸,日日满水,内外都防备着呢。”

  他这话语气倒是恭敬,内容却不怎么顺耳。

  和成家定生意,那也不是光自家有好处。

  滩涂田是不怎么费钱,但是内里经营其实投入颇多,算来已经有两三千两银子搭进去了。

  成家大公子也不是傻的,人不沾手滩涂田,一来他怕滩涂田产出不了东西,二来嫌脏污。

  知道是王家借他的东风,开口就要工坊的经营权。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庆脆脆还是知道的。

  所以占了滩涂田,便不好再争工坊。

  因着自家早年是有过工坊经营的经验,所以她交付的时候是知无不尽,半分都不藏私。

  这位管事学得时候十分恭顺,做起来却总有自己的看法。

  一开口就喜欢来一句‘夫人您有所不知’。

  人家是看不起他们这等在泥土里搅浑的人。

  不过也理解。

  对方正儿八经的主子是成家大公子,那是官家子出身,连带着身边伺候的管事都瞧不上他们商贾做派。

  工坊王家是不沾半分手,指手画脚的,也不合适。

  但是滩涂田出了货,工坊若是不能接手完成,后续就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左右王家出货,成家必须收,若是不收,契文作废,自己可另起炉灶。

  她便不再多说,道一句管事心有成算就好。

  距离那人越来越远了,庆脆脆笑说:“也不是我小心眼,我总觉得北屿县官那继室不是个好相与的,指不定背后给成家公子下绊子。

  花溪村那处工坊当初可是一砖一石盖起来的,内里不是木质,为的就是防火。”

  说到底不就是怕别人再用桐油算计自家嘛。

  后来建成后还额外加了防火墙呢。

  王二麻子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回了县里,我在与大公子吃酒的时候,便说一说。反正咱们尽心就好。”

  庆脆脆再回头看一眼,知道丈夫说得对。

  总归是盼着好的。

  “只说事情,人便不要提了。万一那管事觉得咱们夫妻背后告他的刁状,以后收货时候为难,两家面子就难看了。”

  王二麻子应声。

  清早出发,到了北屿县已经过了午后。

  这一次留神着车驾,庆脆脆吩咐车夫在巷子口就成。

  搬挪抬动,一家人安顿好了,天都要黑了。

  这时候巷子里也有了人声响动,婆子回禀外边邻家方娘子上门做客的时候,庆脆脆还有些惊讶。

  “请进来吧。”她道。

  又吩咐谷雨去煮茶。

  天热,两个孩子睡了午觉后一直在地毯上玩闹着,为清凉,就穿了系带的小肚兜。

  “你带着孩子去寝居吧,我招待这位方娘子就好。”

  王二麻子一手一个孩子,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方娘子,点头示意。

  方娘子瞧着这家的两个孩子就喜欢得不行。

  闺女跟她娘一般长得漂亮,杏眼湿漉漉的,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童一般灵气,性子不闹腾还爱笑。

  儿子胖,大脑袋肉胳膊,模样随了他爹,小周正的板脸,偏偏生得性子古灵精怪,是个小人精呢。

  她笑说:“这一趟回来,可是要住几天?”

  王二麻子:“约莫是的。全听我娘子安排。”

  说着话,里边的庆脆脆迈出门来招呼了,“庆娘子怎么不进屋,外边热还有蚊虫,快些进来吃盏凉茶。”

  方娘子应一声,顺着对方的招呼往西屋走,却还惦记着那笑开花的小姑娘,又回头看一眼,“你家长生妞又长大不少,我听着她方才喊爹了呢。”

  庆脆脆:“小丫头嘴笨不如她哥哥,教了好几个月才利索了,为着这声爹,真是费了不少辛苦。”

  她其实和方娘子没什么过深的交情。

  何必同一个暂住地方的邻家处出情意来。

  彼此说话透着热情,其实随意处着。

  还是最初堵了人家门,后来上门赔罪才说了些嘴,再者方娘子底下有两个儿子,想着能再要个闺女,所以对长生妞便喜爱得不行。

  三言两句,方娘子便说了正事。

  “也不是大事,这不是瞧着您家搬回来了,赶忙过来把话说了,省得你这边还要忙,明儿一开门,又走了便落空了。”

  说着她把一个手绢包递过来,“你瞧瞧,可喜欢?”

  手绢不大,解开里边是一对南珠耳坠子。

  南珠是海产,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因着只能从野海中的贝类里边采取,得之不易,十分珍贵。

  庆脆脆急忙往回推,却被对方强势地让回来。

  “收着吧,我这是给您的谢礼。”

  对方娘子家来说,这对南珠耳坠子已然是礼重,如今又是敬称。

  庆脆脆忙问:“哪里来的谢?”

  方娘子:“早前只知道您家是临海县来的,来这边做生意。我当家的是个酸臭人,成日里自比身份高,不让我跟您家交道。”

  文人嘛,自矜地位高人一等。

  “我便不好多问您家的事情。是前些日子我娘家来县里看我,说是家中父兄都有了好活计,给滩涂上的东家做事。我一打听,这才跟您家对上号了。”

  她娘家是穷户,当年嫁人是看中男方家有十亩地。

  后来汉子运道好,考中了秀才,有功身后便搬出了村子。

  她日子好了,但是爹娘还苦着呢。

  她明面上不敢贴补娘家,只好背地里请人时不时地捎回去点东西。

  可那怎么够娘家嚼用呢。

  她两个哥哥都娶亲了,这些年孩子下串串似的,满地跑,眼瞅着不得已要卖孩子养大人了,来了一个滩涂田上的东家。

  “这首饰是没嫁人前我出海捞着的,原本是想着捎回娘家去。如今倒好,您家生意衬着人我娘家,便当做谢礼给您吧。”

  庆脆脆:“既然你娘家难,不如下次我帮你捎回去吧。”

  方娘子摇摇头,“说来是家丑。我相公不当家,公婆虽然不叫我补贴娘家,但也不苛刻我。我要是想帮衬娘家一把,也是成的。

  可我两个嫂子是眼窝浅的,我送一回便四处张扬。给三个铜板,下回张口要三十。”

  爹娘指着两个儿子养老,儿媳妇闹也不敢帮着出嫁的闺女说话,到最后反倒她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我知道你家是做生意,雇着我父兄做事,给的是工钱。但是世上多少人,偏就是你家给了活路,别的不说了,我就这副耳坠子能拿的出手,你便收下吧。”

  方娘子又忙道:“就是一份谢的心意,你可别因着这点东西去寻我父兄,给他们好待。做多少事情赚多少银子,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做事就成。”

  说到这份上,庆脆脆便不再推辞,收下了。

  第二日出门去县官后院赴请的时候,便是佩着这一副耳坠子。

  出门遇上了方娘子,还应过招呼。

  一个真心谢,另一个能懂这份心,两相笑容。

  ——

  老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

  早前是自家求到成夫人跟前,她白饶了三百金还空吃一天的闭门羹。

  如今倒好,婆子还是那个婆子,笑容有了,恭敬有了,还不用带厚礼。

  不得不说,庆脆脆觉得十分畅快。

  这畅快藏在心里,到了后院正堂见着了成家夫人,面上依旧是和气柔顺的笑容。

  “请成夫人安。”

  礼数上也不出错,请的是正儿八经的尊礼。

  上首传来一道娉婷柔婉的女声,“哎哟,这婆子们净是瞎眼货,怎好叫王家娘子空站着,快快请起。”

  虚伪!

  庆脆脆起身,笑说:“您是官家太太,行了贵礼是应该的。”

  实则一个官太太,又不是县官大人亲至,有贵无尊。

  起了,人家也不给座。

  庆脆脆觉得自己眼下便如同在家时候自己跟管事们说话一般。

  只不过现在她是那个‘管事’了。

  自家昨日刚回北屿县,成夫人的帖子便送到了门,真可谓是及时。

  她自认自己就是个小人,此时被这样下威风,心里却半点都不着急。

  她打听过成家大公子的事情,顺带着连成家后院的消息听了些。

  这位继室夫人是个采药女出身,比不得先头夫人有个阔气的娘家。

  这位必然是个能忍的性子,若不然也不会生熬着先头夫人没了,才带着庶子爬上了正位。

  成家这后院更甚至县官的官身都是靠着先头夫人的外家秋家起步的,所以这继室夫人爬起来也没用,偌大家业,她和她手里的继子沾不上。

  怪道揽财的嘴脸那般丑陋。

  也是自己家笨拙,来了连门路都没看明白,白给人家当冤大头。

  她这般想着,上座的成夫人一大串的虚假客套话,好一会儿了才恍然大悟一般,“瞧我这记性,快,快给王娘子请座上茶。”

  庆脆脆弯起唇,懒得接她招,“回夫人话,您下帖子,奴家不敢不应。只今日家中还有些杂事,来了给您请安尽心意,便得请辞了。”

  成夫人脸色一僵,连带着端茶的丫头都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上茶。

  还是婆子眼色示意,她才继续动作。

  成夫人恢复如常,“王娘子可是怪我之前不曾招待你入府的事情?”

  说着一招手,庆脆脆便看着有四五个小厮将先前给自己引路的婆子压跪在堂下。

  “都怪这刁奴心眼坏。”成夫人皱起眉发怒,“她收惯了下边人的孝敬,收了东西不做事,便未曾将你来拜见的消息递到我跟前。”

  下边婆子的一句‘老奴冤枉’尚未开口,觑见夫人身边人的眼色,明白这是要作戏了,于是顺着话音道:“夫人饶命,老奴知错了,老奴瞎眼了,狗眼不识泰山,慢待了王娘子。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这是要唱大戏了。

  庆脆脆难得想通花溪镇那些夫人们为何要见天让庆翘翘和朱珍珠凑在一处了。

  为什么?太可乐了。

  于是便故作惊讶,“原是你这婆子做鬼,害得我错认成夫人是个眼里只有铜板钱的势力夫人,险些去敲了鸣冤鼓,要让县官大人给小妇做主了。”

  成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庆脆脆又道:“夫人,这等子不称心的婆子还留着作甚,打杀了就是。我家虽小,但规矩却是有的。这等欺下瞒下的仆妇,累得夫人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成夫人一挥手,那婆子便被捂嘴了拉到院中。

  没一会儿,传来打板子打在人背上的闷响。

  庆脆脆眼睛都不眨一下,端着方才递上来的茶呷一口,惊喜地挑挑眉头,“夫人,真是一杯好茶呀。”

  成夫人觉得外边那板子分明是在打在她脸上的。

  可她却不能生气,只能陪着笑一下。

  她是没想到这外县来的商贾竟然能搭上大公子的路子。

  且弄得那什么泥田竟然是生财之路,连带着县官都赞叹不已,还说若是上报上边,将来评绩必然为良。说不定北屿县还能像临近的临海县一般,从下县往中县上爬爬。

  到时候县官的官位还能往上升。

  县官一说起来,这功劳都是大公子的,又将自己名下的好几间盈利铺子挪到大公子名下。

  看得她心里都要嫉恨死了。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当日这滩涂田的王家两次上门拜见,还送了重礼。

  当时她只觉得外县的商贾是个傻的,想着好处多占上几次便召进府中。

  谁曾想这也是一门子见风使舵的死心眼。

  没法子她只得使唤人给这王家娘子下帖子,谁知人家一去那泥滩里就是三个月。

  等得她心力交瘁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这会子上门还来堵她心眼,一看便是个仗势得利的小人。

  婆子打了,外边人汇报人昏死过去了。

  成夫人板着脸看向对方:“王娘子,如此你可满意了?”

  这话说的。

  庆脆脆急忙放下茶盏,“回夫人的话,奴家怎么当得起?这婆子是您自家的下人,如何做错事情要我一个外门娘子满意。

  想来奴家是有些罪过了,今日这安没请好。奴家等夫人火消了,再来拜见吧。”

  说着就要往外边退。

  成夫人急忙眼色示意婆子。

  好一番三请、道多想,庆脆脆又坐回了原处。

  “不知夫人下帖子...?”

  成夫人便不再绕弯子,“你家里当初求到我跟前想做滩田生意,是也不是?”

  庆脆脆点头。

  “因着这婆子怠慢,这事情便耽搁。如今既然见着了,你且说有何处需要我出面,一并帮你落定了,算做是我入两分股。你看可行?”

  她打听过了,大公子入股拿得可是三成。

  她只要两成,是大恩。

  庆脆脆险些笑出声,强硬装着,苦恼不已,“夫人是不知道,滩田的生意着实难做。您瞧瞧我这双手,都是这段时间在那阳头下吃的苦。”

  说着将自己手背漏在众人前。

  这双手不至于受苦有疤有裂口,但是黝黑粗糙,一看就是乡下人的手。

  庆脆脆道:“光是现今手上的事情便险些要了我一命。光看这手,就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夫人您是不知道,我有两个孩子,一并跟着我在外边吃苦受累,都是我当家的做主,我不好说嘴。可这一遭后若是再去,便是打死我也不能了。做娘的,我得给我孩子们活路呀。”

  她咿咿呀呀地哭得哀切,一旁的谷雨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安慰声不断。

  不过想起出门前,刚吃一碗猪肉糜炖蛋的小小姐还有骑在老爷身上活蹦乱跳的小少爷,谷雨就佩服夫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成夫人叫她哭得脑仁疼,心里却着急,“那滩田不行,工坊一处...”

  说起这个,庆脆脆更有说法。

  “夫人快莫说这个了。我家在花溪镇的工坊生意,是有经验的。我便念着在北屿县也继续落一座工坊,可大公子他...”

  她左右看看,像是怕人听见一般,“大公子他不让我家,只叫我们供货。原本我当家的想争一下,可滩涂田人力成本太大,算下来,须得掏上三百金才能沾工坊的边。家中总不得将家底都掏干净了和大公子抢吧,所以那工坊没我家什么事儿。”

  就说巧不巧吧?

  三百金,将好和自家送到成夫人跟前的礼钱是一般多。

  成夫人怔怔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来说去,北屿县这边,王家除了滩田养货,其他都不碰。

  开铺子?用不着,大公子有铺面。

  盖工坊二道加工?用不着,大公子招揽了。

  再多加点田亩?可别了,我家胃口不大,吃不下那么多。

  ——

  庆脆脆被送出成家的时候,长舒一口气。

  谷雨坐在一侧,瞧着夫人面上轻松自在,“走前您是没回头看那成夫人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呢。”

  “难看?今日这算是小的。”庆脆脆抚抚鬓发,“等到八月下货,有她后悔的时候。”

  这时节且是往里填钱的时候。

  铜钱树开花结果,成大公子最得意的时候,便是成夫人的最失意。

  且这失意还不是一年。日子且长着呢,这苦果她得笑着吃。

  归家时候,婆子喜气回禀道:“夫人,三小爷来了。”

  庆脆脆加快脚步,她已经听着院子里三叶子逗孩子的欢笑声了。

  院子斜角上并排长着两棵大槐树,遮阴还有小风,立夏铺了长毯子,支起纱帐篷,小桌上摆着茶果点心,三叶子正捏着一枚果肉肉脯喂着长生妞。

  算来已经有四个月没见着人,怎么看都是觉得长高了。

  身上穿得还是上月让人送过去的缥碧色长褂,三叶子跟他二哥一般,长手长脚还更瘦些,便有种弱不禁风的书生气质。

  许是听了动静,三叶子扭头看过来,眼睛里立时有了欢喜。

  将长生妞抱起,从纱帐中绕出来,“二嫂,回来了。”

  站起来都比她高了。

  庆脆脆不由比划一下,“看来冬娣娘是用心伺候了,大骨头汤水天天给喝着?”

  上一次三叶子写家信,提起让他苦恼的事情便是冬娣娘一天一碗大骨头汤,喝得他舌头都发苦了。

  其实不过是家长里短的说嘴,并非真心实意的嫌弃,若不然他是主子,一句话就能令冬娣娘不准再做。

  庆脆脆:“那骨头汤一是你小时候亏着了,给你长身体补回来。二是炖了温补的药材,对你心脉好。若是见天喝受不住,便三日一次。总不能停了。”

  三叶子便欢喜地点头。

  “二哥将才抱着虎头出去,说是东街一家卤肉格外好吃,虽不如嫂子的卤肉手艺,却也解馋,去买了”

  这就是耍滑头了。

  庆脆脆笑着:“都是那些佐料,不过确实有风味,算是本地的特产呢。你吃着看,若是好了,走的那日多买些,给书院的先生和同窗们送一些。”

  她左右看看,“怎么没见着如意在跟前?”

  三叶子脸色一瞬间有些不自在,很快恢复原状,“他哥哥,施养道给他传了信,像是有事情要说,只我一个人回来了。”

  不管二嫂子和二哥在哪儿,哪怕是在滩田,他总是用‘回来了’这样的字眼。

  在他眼中,家从来不是一处地方,而是兄嫂...还有侄儿侄女在的地方。

  说着路上的见闻,书院的琐碎事情,不一会儿那买肉的也进门了。

  坐在他肩头的虎头倒是听话,小胖手紧紧地抱着他爹的下颌,生怕自己被摔下去,就是做爹的王二麻子低估了儿子的力气,脑袋被这力气扯得生疼。

  见了娘,虎头兴奋了。

  小屁股墩在他爹的肩上哐哐地上下砸着。

  庆脆脆赶忙将丈夫解救出来,“明知道他胖还天天顶着,吃苦了吧。”

  这苦是带着甜味的。

  当爹的虽然累,但是心甘情愿。

  胖儿子便不好让三叶子抱,他学走更快更稳当,抱了香香娘,眼睛机灵地瞧着树下搭起的小帐子,又闹着要下地。

  庆脆脆便由着他去,瞧三叶子和丈夫兄弟两个凑在一块说话,便往外边灶上去。

  三叶子来,她自然是要亲自下厨的。

  但不是自夸厨艺好,而是那种味道。

  亲人有的时候做出来的饭味道差强人意,但是特别。对于离家在外的人,思念的就是那种味道。

  果然,饭菜上桌,三叶子吃得最多的菜式都是她做的那几样。

  她厨艺一般,三叶子是最捧场的人。

  最受三叶子喜欢的还是那碗面片汤。

  和当年初嫁进王家不同,那时候一碗面片汤连盐巴都没有,还是用着有咸味的野菜随汤,面片也不是精细白面,而是六文钱一斤的粗面和好的。

  现今又是鸡汤吊底,又是细面,汤里还有虾仁干、酸菜肉沫的浇头,还有一颗金黄溏心蛋,实在是丰盛得不行。

  滋味更好了,那份满足却是不变的。

  三叶子将最后一口汤喝光后,谓足地长叹一声。

  “饱了。”

  然后夹了一筷子清炒螺肉。

  庆脆脆看他吃得香,比自己吃上三大碗都开心。

  “而今是七月,等到八月忙一阵,家里又要搬回花溪镇了。到时候你归家也方便。”

  三叶子知道家里的生意大概,便问:“滩涂上也能长出活鱼来?多不多?”

  王二麻子便说了不少滩涂上产出的品类。

  以前这些渔家知识都是从旁人或是先辈那里传下来的,而今有了成大公子相帮,许多农书阅过,他说起来条条是道。

  临了还感慨,“怪道要读书认字呢。以前斗大的字认识几个,去五陵镇上被人家坑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现在认得字多了,那管事、田工们都说我有学问呢。”

  外人面前,王二麻子从不说自己这些事情。

  只有在最亲近的弟弟、媳妇跟前炫耀一番。

  三叶子听了替哥哥和嫂子高兴,觉得家里的每个人都有长进,自己在书院自然要用功了。

  于是将自己的心里盘算说出来,“今年我十三岁,过了年便是十四,就要资格参加童生考试了,师长说我可以去试试,所以想问问哥嫂的意思。”

  童生试哟。

  庆脆脆激动地连声称要去,“你考了童生,再过上几年就能考秀才了,到时候可得叫当时五陵镇上那个酸儒,就是那个许夫子,可叫他打打脸。”

  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庆脆脆却一点没忘。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老说要胸襟宽广,什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不对?”

  三叶子点头。

  庆脆脆笑了笑,“我可不是读书人。当时许夫子苛待你的,我这心里都记着呢。他骂你是啥来着...”

  她有点想不起来。

  身旁的王二麻子补充道:“烂泥,烂菜头。”

  这夫妻两个是一模一样的记仇。

  “对!那话也是一个先生能说出口的?”庆脆脆指了指隔壁,“那家方秀才也在书院教书呢,最喜欢说‘子曾经曰过’,我觉得文气得很。但人家可不傲慢,碰上蠢笨学得慢的孩子,那叫一个耐心。”

  她是听方娘子倒闲话呢,说自家秀才公不懂变通,有个孩子学写字老记不住,方秀才能一月如一日地教授。

  这才叫师长呢。

  与其说忘了那些人的欺辱,倒不如说他不做理会罢了。

  三叶子觉得叫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自打耳光最响的方式便是比他们有出息。

  待到来日衣锦还乡,且看那些人惶恐不安。

  所以从童生试开始,他要一步步走得更高。

  这手段他是从二嫂子身上学的。

  于是说道:“那夫子自诩学问好,喜欢误人子弟,等来日我学成,便在他对门开一间书院,整日里与他相比学问高低。让他再看不起人。”

  这就是孩子气话了。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同时哈哈大笑,连带着坐在一侧蒲团上的两个孩子也是吱哩乌拉地叫唤。

  阖家好大约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