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时候,庆脆脆和家中丫头婆子凑在一处,说说笑笑间做了有一百多个月饼。

  各种样式的,有大人吃的五仁和甜丝根馅儿的,有小孩子吃的奶乳馅儿。今年中秋节提前跟饼子坊买了不少模具,专门是可爱兔子的,小猪小狗一类的。

  大人走礼走情面,庆脆脆额外给秦家、杨家、孔家送了特意给小孩子的样式的。

  这四年秦家新房子翻修,内院子都已经是砖瓦的,秦家三小子都在王家铺子里做事,月钱分红加起来存了不少家底。

  几年间好事不断,家里二郎、三郎都娶了媳妇,四闺女也聘给了花溪镇上做陶生意的何家。

  两家这些年走礼做客,一直是十分亲近的关系。

  至于杨家,那便是小芬娘家。

  前年杨厚德娶了县里一做醋生意的闺女,家就安在县里,小芬娘和小芬娘守着镇上的一间小宅子,日子过得清闲,便在工坊做了个一个小管事。

  中秋节,杨厚德自然要领着媳妇孩子回来过节,庆脆脆送的这份小孩子月饼是给他两岁的儿子的。

  孔家嘛,除了常礼,多的就是给孔家二小姐桃子的。

  上一回说清自己的想法,严氏也不恼火,还连声夸想得周到。

  在严氏眼中只怕是认为自己家同意了,认死了虎头就是她家桃子的小夫郎,时不时就要遣人送东西上门。

  有时候她若是忙,便支应婆子将桃子送来,让虎头和桃子自小培养着感情。

  庆脆脆对此无语许久,可人家卡在守礼和过分的正中间,她不好摆脸色。

  索性儿子是个只会唔吱唔吱的,桃子来了看一眼,大部分时间就抱着东西啃,也省事,庆脆脆便由着她来。

  孔家送礼,也不是贵重的吃喝,要么是给她补身子的,要么是虎头和长生妞的衣料吃喝。

  都是家常的东西,庆脆脆收了,常以同样的价位回送,也好过将来落个贪占便宜的坏名声。

  东西送了,一家人便要拜祭祖先,吃喝过后,聚在院中长椅子下赏月。

  书院旬节假都会放学生归家,三叶子和如意便也到了。

  这时候氛围轻松自在,也不拘着规矩,当主子的在前头坐,下人们便寻了墩子在后边。

  庆脆脆扭头时候见三叶子侧着脑袋和如意说着什么,脸上都是笑意,便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如意一瞬间收了方才的自在,端庄拱手道:“回夫人话,小的跟三小爷在谈论他方才写好的一首诗。”

  庆脆脆看得懂话本子,算得了账,要是让她赏诗词的雅俗,那就为难人了。

  不过这时候听听也无妨。

  如此三叶子起身,学着书院老先生的样子,一手背后,另一只手抚须对月,而后语调极具感情色彩地念了一首。

  她只听了什么影子什么月什么故乡,大概猜是一首思乡的诗。

  捧场地鼓掌唱好。

  其实这是有些不对的。

  人家读书人作诗品茗,看客皆是斟字酌句,逢有妙处赞叹自愧不如。

  唱好鼓掌是戏台上的常态。

  这院中只三叶子和如意知道不妥,却没说什么,相反还十分得意。

  尤其是三叶子,毕竟连昏昏欲睡的侄子侄女都拍着小手掌给捧场呢。

  上上下下凑在一处过了好一个热闹的中秋节,之后又是平淡如水的日子。

  庆脆脆如今甚少出门交际,两个孩子都没长成,这是主要的原因。

  另一个是她一贯对那种妇人在后院的消磨宴会没好感,有那辰光还不如去工坊的酱料间研究些秘方呢。

  她二门不出的,外边的消息全靠着王丰这个大管事来搜罗。

  可王丰是个男人,打听事情多是镇上修路挖渠,盖房子谁家搬动的事情,打听不到内宅里边。

  如此庆脆脆听说舅家表妹成亲的事情后,已经是立冬后。

  传来消息的还是庆母。

  冬了,她的丸子生意进入了红火的时节,县里那处是她和县里一处人家合作的,算是投资人,用不着时常到,只拿红钱就成。

  镇上的生意一贯是她亲自料理,然今冬情况又不一样了。

  随着花溪镇的落成,崎岖的山路也修成了黄泥土路,连通了主干道。

  五陵镇上的人流便分了不少到花溪镇。

  庆母便起意在花溪镇寻个小摊位,支起两三张桌子,算是试行。

  前几天忙,没空到大闺女家,今儿定了前边的章程,想着许久没见着外孙和外孙女了,心里也想念,便到了。

  母女两个如今处得倒像是小姐妹一般,说话也自在。

  她看了一眼屋子,悄声问:“女婿不在吧?”

  庆脆脆看她这小心的样子,笑了笑,“在不在都不碍事,一家人,您有什么便直接说吧。犯不着避开他。”

  庆母不明说,连带着谷雨都被遣出去才开口:“你大舅家那个出门了。”

  庆脆脆愣一会儿,想起这说的是谁,皱眉道:“谁家要她?”

  庆母见她蹙起眉头就知道这事儿落了她不开心,可不能不开口说,“就这跟前。罗家的,罗家老爷子去庙里,也不知怎么就看上她了,回头请了喜娘子,前几天刚粉红轿子抬进后院。”

  她用的是‘抬’,不是娶。

  有些人就像是牙缝中残存了许久没清理干净的臭菜根一般,甫一出现,恶心得人想吐。

  这罗家就在自己这院子的后边巷子,还是挺阔气的一间院子。

  罗老太太不喜在外走动,罗家儿子媳妇又在县里有院子,甚少在镇上人家前面露面。

  都是近邻,王丰和那家的老关是还处得挺好,一口一个爷爷叫着呢。

  怎么竟是入了这家门?

  庆脆脆连儿子都不想抱着了,将他送回到小木床,让他自己玩小布老虎。

  “罗老爷不知道她的名声难听嘛?”

  当年朱珍珠的事情没成,更甚至是阴险诅咒她的孩子,事后怎么会由着她逍遥。

  第一件便是和朱家彻底断了关系,不仅仅是明面上的生意往来,还有人情交际。

  旁人问起来,庆脆脆也不直接说。

  她不好张嘴说,但是旁人能替她开口。

  有秦婆子,小芬娘,还有当初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家,七嘴八舌的,朱珍珠怎么不要脸,惦记表姐夫,还偷藏外男褡坎的事情,一齐都张扬开了。

  第二件便是跟远近人家露了话,附近若是哪一家要和朱家大房的二闺女结亲事,那便是和王家锣对锣地喊对家。

  朱珍珠不是瞧不起她嘛,觉得王家有几个臭钱没什么了不得的,那她就让对方看看臭钱的厉害处。

  朱珍珠不是惦记着成亲过好日子,将来的婆家绝对比王家好到无边比较嘛,那她就让她尝尝什么叫美梦破灭。

  有人刻意传闲话,再加上王家的不给面子。

  当年朱家的名声臭得简直无法听。

  听说他们村子为了表明和这家人没关系,连路过朱家门口都要唾上一口才算。

  连带着朱家二舅都不愿意和大房来往,直接另起院子切断关系。

  就这种境地下,朱珍珠自然留在家中。

  庆脆脆没有特意打听地方的处境,自有想要巴结的人家说给她解气。

  说她不成家,再过不上以前天真自在的大姑娘生活,烧火做饭下地修渔网,不消说兄弟对她横鼻子竖眼睛,连一贯疼爱宠爱无限的娘都三句话不离骂。

  村里人嫌弃有这么个东西连累村里其他好闺女的名声,求里正将这家赶走。

  朱大舅被媳妇和闺女算计了一场,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早就心生不满,于是便将朱珍珠送到尼姑庵去,说是此生再不让她下山。

  如此才平息了当时村里的怨言。

  朱家大房才能继续守着屋子过日子。

  不是没上门求王家松松手给条活路,庆脆脆说了,只要朱珍珠亲自跪到王家院子前,对着她死去孩子的牌位磕上一百个响头,说一百声错了,便做前尘浮云。

  朱珍珠死不愿意,哪怕是被捆着到了跟前,只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人,死不开口。

  却不想三年一过,竟然搭上了罗家老爷的手。

  还专门挑了离自己家百步不到的人家,论是谁来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我看庵里的清修苦日子没叫她心肝干净多少。”

  庆脆脆喊谷雨叫王丰进来,看向一侧的庆母,“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

  庆母:“是来镇上赶集临花村的人。看我摊子开着,便停下说了这事。”

  那件事情后,她和娘家的大哥也不来往了,只当没那么个外家。

  “听说罗老爷要抬她进门,你大舅母...哦,就是她娘,还在门前炸了鞭。席面倒是没设,但是逢人路过撒过喜钱和糖。”

  头一年的时候因着自己生意扩展,那时候还没有定好河道,十里八乡在自己工坊上值的人不少,靠着王家过日子,自然对朱家没脸色。

  但是河道一改,滋润了许多顷良田,人心随利更迭,那份冷淡就减轻了。

  如今更是,镇子一起,多少富贵人家落户,王家夹在其中并不落差,但也不拔尖。

  所以朱珍珠母女便认为靠上罗家就是傍身了护身船,自此能如意安生?

  王丰进来请安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一听后边宅子的罗家的二夫人竟是朱珍珠,顿时傻眼了。

  他和罗家的老管家亲近,一有空穿过巷子就扎在一棵树下唠嗑喝茶,私下还套交情地叫人家一声爷爷。

  罗家老爷六十多了,枯木逢春,要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进府做小的事情,他怎会不知道。

  于是惊愕道:“罗管家说那女子是庵里戴发修行的娘子,时常送自己抄好的佛经给罗老太太。说罗老爷一把年纪色迷心窍,强占了人家,坏了人家的道心,只好请回府中的。”

  庆脆脆和庆母对视一眼,“罗老爷是遭遇算计了吧?”

  这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庆脆脆也不能贸贸然上门跟罗老太太说,哦,你家男人是蠢蛋,叫那有心机的给算计了,说不准连带着你也被算计了。

  要这么做,铁定是要被大棍赶出来了。

  因着这件事,庆脆脆好几天都睡不安生,总觉得放着这么一个祸水在眼巴前,指不定什么时候生鬼。

  怪道不能念,一念准成鬼。

  这不,立冬后,很快便是花溪镇一年一度的大事——打冬祭。

  打冬祭是每年入冬后择一天朗气清的大吉利日子在镇上公祠做祭。

  左不过就是为了祈天神庇佑,盼四季神灵护佑人间,保证来年水汽丰沛,润泽万物。

  王家如今在镇上大事上也说得上话,算是本地的一有声望有财富的家族,且家中三郎读书人,未必不会功名出身,遮荫家族成了士族。

  自然列席在前。

  这样的大事情,庆脆脆不会请托,于是领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到了公祠的后套间安坐。

  这是规矩。

  祭祀都是男丁在前,女子在后。

  庆脆脆同几家相熟人家的妇人点头问礼,寻到位置刚做好,尚未同孔二夫人说是一句话,便听斜后方一道亮气的冷哼声传来。

  她脸上笑容不变,假装什么都不知,开口道:“二夫人近日可忙?小春山上有一小居院子,是我头几年随意买的。那里已有难得的北地雪景,后院还有几眼暖和的地底汤泉,可能请您赏光,一并去舒快两日?”

  严氏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瞧一下,正看着一端庄肃穆的鹤皮老太太从眼缝中看人,她身后的空处站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妇人。

  瞧着穿衣打扮阔气些,偏她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柔媚的妾室做派叫人看不顺眼。

  严氏哪能不知这两个是哪家的,但是有什么值得搭理的。

  于是接应道:“你先定个日子,若是我空了必然得走上一遭。这不入冬了,家里说忙也就那些事,我是念着家中婆婆嚷着无趣,想带她老人家出去赏玩几日。”

  临近几个一听顿时兴起了,追着庆脆脆问地方在哪儿,院子能住几个人,汤水是什么类型的,一时以庆脆脆为中心陷入热闹氛围。

  这不过是寻常最正常的后宅夫人交际的场面罢了。

  偏朱珍珠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这是刻意做给她看。

  明明庆脆脆这个贱人一进门就同她对视过了,却偏偏装作无视。

  她眼神一转,凑到罗老太太跟前道:“夫人,我是个妾的身份,料是这场合我不该来,不然姐姐不会对我视而不见。您今日便不要再为我引见了,省得外人说您的不是。”

  罗老太太本就觉得亏待了这修道人,自己那老骨头的男人有脸做出这样的丑事,一直想补偿几分。

  一听她这话,再看她眼底蓄起强忍着的泪花,心里更难受了。

  于是拍拍她手安抚一下,提高嗓音拦断那一堆人的谈话。

  她仗着自己年岁大,儿子又是县里通史,自诩是此处最尊贵的老太太,说话半点客气都不留。

  “王二家的那个,你过来跟我身边这小丫头认个亲。”

  庆脆脆面上的惊讶恰如其分,疑惑地同身边人耸肩,却不起身,只面带好奇地回头看去,“罗老太太喊的可是我?”

  罗老太太并不应声,闭上眼,老神在在地往后靠了靠。

  庆脆脆心里好笑,这老太太真是蠢得可爱。

  瞧瞧她身后那人脸上有多得意。

  她偏不叫这人如意。

  于是重新坐正,继续和身旁人说话,“应是叫错人了。老人上了岁都这样。”

  恰丫头端了茶水来,她接过呷一口润嗓子,又回头看一眼,“瞧着罗老太太身后那小丫头倒是有些眼熟。”

  她纳闷不已,对着众人无辜笑笑,“说来不怕夫人们笑话,那小姑娘倒是长得和我外家舅舅的表妹有几分相像呢。难不成是通史大人的闺女回来看爷奶来了?”

  知道内情的人早就憋不住了,借着喝茶,眼风往身后处瞟。

  有讥讽、有嘲笑、有蔑视、还有可怜....

  花一般年纪的人,却给能当自己爷爷的人做妾室。

  能不可怜嘛?

  可笑又怜悯罢了。

  这当口孔二太太严氏替她开口了

  ——“罗老太太怕是说错话了,咱们这一屋子都是正头娘子,哪有给您家一个妾室起身的道理?”

  庆脆脆适时惊呼,还捂嘴。

  “呀!这是罗老爷的妾室?瞧瞧我这眼神,竟是认作了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哎哟哟,老太太宽恕则个吧。”

  罗老太太尚未说话,可她身后的人已经再忍不下去了。

  一抬手,染得鲜艳凤仙花指甲的手指恨不能戳到庆脆脆的眉头上,“你少装相。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假惺惺给谁看!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是谁!”

  庆脆脆彻底冷了脸,抬手一盏茶劈头盖脸掀在朱珍珠头面上。

  语气不缓不急,端的是涵养夫人的神色。

  她道:“一个妾,轮得到你开口。你以为攀上了罗家,当年恬不知耻偷我丈夫内衫、巴巴想要给王家做小的事情就消了?”

  “不说出来,是给罗家老太太脸面,给这打冬祭脸面。凭你也配?”

  说罢,像是看了脏东西一般移开视线,手中的帕子在袖子上来回扫一下。

  再一抬脸,又是灿烂笑意,“倒叫夫人们看我笑话了。且坐着,咱们续上前遭继续聊?”

  “哎,我看行。”

  “王二夫人何必跟那起子没眼色的动气,没得扫兴。”

  “一个外家妾罢了,说到底是下人贱命,谈她作甚。王二夫人,小春山是您家的产业,听说冬了,山上是有鲜嫩菜蔬的,可是真的?”

  ......

  庆脆脆笑着一一作答。

  余光瞥见罗家婢子将被堵上嘴的朱珍珠拉扯到侧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会儿,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