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母哭天抹泪的,在北灶上盯着药罐子。
王二麻子同大夫问了许多保养调理的事情,喊王海将人送出去。
屋外边廊下的庆翘翘掐着一张素白手绢,嘴里咕哝着诅咒话,从这村里上到下骂了干净。
一旁的郑大江看她说了这许久,端了一碗水过来,“喝点吧,润润嗓子后再骂。”
其实骂得都不好听。
庆翘翘看他这样,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你以前没见过女人打架吧?”
他是官家子,虽然是小妾生的,但也比她们这些乡下人有见识。
郑大江:“骂人得看对错。你今儿这一遭骂得对,要是我在场,必然擒着那把老骨头收拾她一顿。”
两人一个嘴上不饶人,动起手来光挨揍。另一个是嘴巴不占便宜,但是动起手来无人能敌。
倒也是挺相配。
庆脆脆呵呵笑了,又捂住嘴,“赵家老姑婆婆仗着年岁高欺负王家,你看着吧,我姐夫可小心眼了,凡是沾了庆脆脆的事情,人就不当人了,心里狠着呢。”
她是自己咂摸于大壮出村南下的事情。
肯定是于大壮被王二麻子收拾过,那哪是闯荡去了,分明是保命遁走了。
男人看男人,眼神心思都品得出几分。
郑大江点头赞同,“大姐夫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这一回失了孩子,和这村里是彻底撕开脸面。不看那孙子上门都不愿意见人嘛。”
什么孙子呀。
人家是里正。
庆翘翘本想纠正,可想到孙里正那和稀泥的品性,懒得张口申辩。
郑大江坐在灰泥台子下,也不觉得憋屈,忙里忙外的,又是点艾草团,又是挑灯烛,便是跟着未来媳妇等,也舍不得她受苦。
“今儿是我上值了。要是旬假在村里,必然能护住咱家姐姐的。”
他往翘翘跟前凑凑,看得出眼下媳妇忙活的正是自己的新鞋,心里乐开花了,“其实,我小时候在家也吃过不少亏的。”
自打亲事说定了,媳妇虽然不说,但是他却知道翘翘因着他出身有点门道便自觉矮了一截。
瞅着空就要把家黑上一点。
“我在河南府吃过苦,险些把命丢了,一下便看开了。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凭谁敢欺负上来,一顿收拾他。”
庆翘翘喜欢听他家的事情。
一边走针一边听他说。
“我爷跟前有个老仆,仗着自己是家生子,又在祖宗跟前伺候,心比天高,自诩是半个主子呢。往常见了我,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后来我正堂坐着,瞧他又拿乔,便指派让他儿给我去倒恭桶去。”
“他儿肯定不愿意吧?”
郑大江道:“对呀,他就喊——你敢让我儿倒恭桶?!我瞄他一下,也说话——你也别闲着,给爷端一盏茶来吃。”
庆翘翘先是一笑,倒是听出点意思来。
“你是说有些人便不能惯着?”
郑大江往北灶台瞄一瞄,“丈母娘一直哭,但也劝大姐夫呢,不想让大姐夫他们出花溪村的户籍。出去了就是外村人。老人不是有句话说嘛,断梗飘蓬,是九死一生的命。”
庆翘翘鼓鼓脸颊,她对这片土地真没多少情分。
“姐夫说了,大不了自家掏钱立一堵墙,将这村子断开两截,各过各的。”
郑大江扇开一只飞蛾,又道:“咱两成亲了,你的户籍必然是随着我的军籍落在县里的。
大姐家也去县里,镇上的铺子那般红火,作甚要把红利让给白家人。自家开一个铺子,守在县里,还有高墙垣,可比这地方安生。”
庆翘翘听得心动。
自己一个搬去了县里,人生地不熟,和谁家打交道呢。要是庆脆脆搬过去,生意好了,娘也一并搬过去就更好了。
等庆脆脆醒了,趁着这机会提上一嘴吧。她心说。
——
汤药熬煮好了,昏了后半晌的人终于醒了。
庆脆脆被揽靠在丈夫怀里,喝光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外间应该是有人来了,听到她娘在和什么人说话,唉声叹气的。
庆脆脆拦住丈夫要叫人的动作,“我不想见那些人。”
王二麻子便将里间的小门轻轻阖上,那声音顿时轻了不少。
他坐在踏板上,大手握着脆脆的手,一脸愧疚,“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这几天身上不好,还让你去那是非地。今儿要是瞧着不对劲就该拉着你快走,管他们说......”
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他话音断住,“怎么了?是疼吗?”
庆脆脆往里挪了挪,招呼他上来。
等到身后暖和了,是往常最喜欢依偎的姿势,她才开口说话,“多大了?”
王二麻子愣一下,想说假话骗她,省得伤心,最后却说了实话,“还没一个月。大夫说你身底子不好,怀相不好,再加上这几天一惊一乍,便没留住。”
庆脆脆‘嗯’了一下,手下意识往小腹挪去,却碰到一直覆在她肚腹前的宽厚手掌,于是覆了上去。
“是我们当爹娘的过失,没福分留住这一个。过几天我能起身了,在慈悲庙里给它供上一盏福灯吧。”
“好。”
屋里静了半晌,连带着外边说话的音儿也断了一下。依稀听到庆翘翘在赶什么人走。
她没心思去听,将小衾被往上提了提。
“你别太伤心。孩子总会有的。”
庆脆脆点点头。
脑子里空荡荡的,眼底氤氲着泪,察觉到前已经一枕侧脸的湿润。
最难熬的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是很晚才睡着。
王二麻子比她还晚睡,一直到身前人的呼吸渐缓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托着人换了一副新的软枕头。
再出来便见中堂灯火还亮着,“早前是什么人来了?”
谷雨端了一碗夜食来,“回老爷话,是您家大房的嫂子。来探病的。没待多长时间,夫人家二妹送出去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德行。
他和孙里正说过了,王家二房必定是要脱村的。
谁来都没用。
镇上的宅子在,落个户籍有何难?
这一处地方院子大不了算做庄子。
殊不知县里多少富贵人家都在乡下是有庄子的。
“用不着伺候,下去歇着吧。”
等人走了,王二麻子只吃了两口便歇了。
胃里空烧得厉害,可吃了两口就泛恶心。
想想,他不过是一个穷猎户出身,挣了几个毛利钱?让这些人眼红地一波波上来欺负。
村里势大,欺负他王家二房人丁户少。又是洗刷门户,又是大火烧屋,现在更是欠了他王家一条活生生的命。
这债,该还,不是吗?
以前挣钱是为了什么?
他想过。
为了给三叶子看病,为了让脆脆过上好日子,过了一家人不愁吃穿。
至于他自己,其实多少钱远没有那么重要。可脆脆坐在榻上,因为生意红利越多,左手抱着算盘,右手抱着厚簿子,小财迷一般眼睛笑弯弯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那时便想,多挣一个铜板挺好的,至少脆脆是欢喜的。
可他不知利是两面开锋的。
一边悬着一家欢喜,一边却是如狼豹般的窥伺。
他想,还是不够好。
他要比脆脆还要拼,要将生意做到更大更强,要让这十里八乡提起王家二房恨不能捧在心里、奉做神仙。
村里人忌讳这生意,那他偏要做。
建屋舍,另起村落,修路造桥盖宗庙请菩萨,更多人因为他致富起家,人人敬王家二房,便再不会有如今日一般,动辄受人欺。
却唯独花溪村困在当中,让其穷苦、让其一辈子再无兴旺机会、子子孙孙嚼着这口神仙气吊活着。
他做得到。
也希望这村里的老人们长寿活到那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子息因他们的罪孽一辈子烂在这滩名叫穷的泥沼中。
——
天一亮,庆母便到了小院子。
本来她是想带着三宝来,三宝长大些,成日里笑眉笑眼睛,瞧着可乐。兴许能引得大姑娘高兴些。
可临出门被二闺女说了一顿,顿知自己昏了脑袋。
大闺女刚失了孩子,这时候抱着三宝,可不是往心窝了扎刀子嘛。
她是过来人,最知道这段时间是大闺女和女婿煎熬的时候,若是两两对看互相责怪,难免成了怨怼。
所以便常来看看。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五日了,大闺女坐小月子,女婿不叫出门,只卧床养着。庆母不抱三宝了,手里也不空着,却提了一食盒。
里边是加了红枣、枸杞等温补药材的一罐老母鸡汤。
到了跟前,正巧和外家大嫂子碰到一处。
庆母知道这几天珍珠在工坊里做事,道:“今日是你来送的?”
朱大娘子见了小姑子心里发虚,生怕被发觉什么,不敢抬头看人,道:“可不是嘛。她在那处,三小跟着二麻子学呢,我不放心两孩子,送了一程。到这跟前想着来看看脆脆。”
王丰听敲门声,将二人引进去。
庆母又是哀叹,“可不说了,脆脆倒是心宽,这两天有笑容了,实在是我心疼那没出世的娃娃,一想起来就想骂人。”
朱大娘子虚扶着人进门,看她脸上神情不忿,试探问起,“要不说王二心伤了。这可是两人头一孩子,叫这村糟害了。听说是闹得要脱村里户籍,有说落在哪里?”
“哪里是说脱户籍就能脱开的?现今是太平年,官府松散些,但也不是谁想动户版就能动的。在村里是粮户,脱了粮户能变成啥?”
其实这话是庆父在家时候嘀咕的。
庆母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反正在她眼里,人这一辈子靠庄稼生,地在哪里,人就哪里活。背井离乡,祖宗的魂也在天上荡着呢。那可是大不孝!
“其实也不用走过远,就跟那钱家人从临花村挪到花溪村一样,户契上还是咱们临海县人家,只不过是人挪动了屋舍。”
“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这村黑心眼,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朱大娘子一心鼓动。
王家二房能挪到临花村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起新屋舍,又是一个村子的,珍珠的好事就更近了。
而被她惦记的珍珠此时却苦着脸,愁眉不展地盯着工坊的小门。
四五个灰衣小工提着满满当当的篓子往里走,看这架势,又是不停歇地忙活一上晌。
比以前活更多了,见到姐夫的时候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难熬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期间因为有倒V所以就不开防盗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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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日敌军破城,战火屠戮,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阿溪,你一定不要忘了我,黄泉碧落,等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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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陪他从头过。
一路披荆斩棘,替他挡刀为他拼死,送他登上九五。
从未料到此生能陪他走这般远。
民间有话,朱氏江山,十功有六在皇后。哦,不,应该是天后。
毕竟开国武帝临朝立苟氏女为后,加赐显圣天号,二圣临朝可是载入史册流经万年的事情呐。
——男主版视角——
万重山大当家昨夜大婚,突遭水匪夜袭,只得匆匆揭过盖头,尚未看清新娘面容便提刀下山迎敌。
怎料新娘子比他还勇,自嫁妆盒子摸出两柄紫金大铁锤,领着十个陪嫁丫头,一路杀下山,血雨腥风后半夜,以一人之力狂杀五十水匪,一战成名。奈何却被黑手暗算,一箭射中胸口。
大当家闻讯赶来,却见被传气绝身亡的新娘子悠悠转醒,水濛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了两颗珍珠泪。
黄莺细嗓娇娇一唤:“夫君,阿溪的心口好疼呀~~~嘤嘤嘤~~~”
朱锦行双腿一软,险些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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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我不信!!!
再后来这位软娇娇陪着他于乱世成就枭雄霸业,登九五之位。
她曾说,输,我陪你东山再起。赢,我陪你君临天下。
从落草为寇到天子之尊,这一路历经的背叛、鲜血、眼泪、屈辱,磨难将他锻造成最忠诚的无双宝剑。
阿溪,你可愿与我共享这江山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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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重山一众喽啰眼睁睁看着自家寨主夫人从浴血杀敌、犹如女罗刹的铁锤悍女变成了一位柔音细语、笑不露齿的娇滴滴。
转而,同其他山头火拼时,又见她狂甩紫金大铁锤,锤锤不失手,偏偏尖细嗓子哭喊着,“夫君,快来救我!阿溪好害怕呀!”
一向喜怒不露声色,冷酷无情的大当家于重重围困中扬声回应:“阿溪,夫君也好害怕呀!快来救我!”
万重山山匪余众&别家山头在场人士,齐齐一恶寒。
你们夫妻真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