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村三大姓——赵为首,于次之,孙为末。

  孙家最喜欢当老好人,但是老好人不容易当,这些年夹在赵于两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庆脆脆进屋不过三刻钟便出来了,此时天已经全黑,小巷子外边庆母和庆翘翘已经到了,秦大哥和狗蛋个一人手里提着一个蒙头人。

  “走吧,里正那边早前传过话,这时候应该在等着。”

  庆翘翘披了一件小斗篷,兜帽宽大,将一张脸遮地严实,听过话后下意识往后缩缩。

  “我一定要去吗?”

  庆脆脆看她,“可以不去。看你。”

  七八个人等着她的决定。

  庆翘翘往后看一眼,那两个人今日白天被绑来,险些吓死,家里拦着不让她动手,但她还是抽空扇了好几个巴掌

  可不解气呀!

  她后半辈子毁了,她爹不要她,她娘只会呜呜哭。

  她再自私不讲理,也知道长久住在姐夫家里不妥当。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庆脆脆说朝廷律法,男女不以礼交,皆死。

  她是苦主,但是律法不管她苦不苦,只要发生了,双方上明堂后都要死。

  发生这样的事情往往都是宗族之间互相商量着来,一是为了保住人命,二则是为了宗亲村落的名声。

  庆翘翘终究不甘,她想挣个公道,可什么是公道,她说不清楚。

  “那就走吧。看看里正怎么说。”

  ——

  里正和里正媳妇一人一个墩子,坐在院子里。

  外边一阵脚步声,里正抬头,是他二儿子于二强。

  “爹,没找到大哥。赵小河也没找到。”

  里正点点头,“找不到了。这时候要么是听风声跑了,要么就是叫庆家,不,应该是叫王家人给捉了。”

  他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但心里预感,照着现在的情形,应该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于二强攥紧拳头,“爹,大哥不是说了,是庆家二闺女自己下贱勾引人的,要不然他也...”

  “这话你也信!”里正娘子竖起眼睛看这个憨傻的二儿子,“庆家那个真要是勾引,你大哥犯得着将人往死里弄?”

  于二强挠挠头,“那咋办?我去叫人,从王家院子里把人抢回来?”

  里正摆摆手,“谁都别拉扯。这事儿不能张扬,传出去,你大哥要么流放要么处死。”

  最关键,他这个里正立身不正,教子过,守不住声名,就什么都没了。

  村里前后公田的事情,朝廷赔偿银子的事情已经激起民愤了,乡老都来了信,让他警醒。要是再出一件脏名声的事儿...

  于二强想不通其中关节,“爹,那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

  里正冷哼一声,已经听到院墙外边脚步声,“问我,我不知道,得看人要什么吧。”

  片刻后

  屋中正堂。

  屋子里点了四五盏油灯,这时候里正娘子也不敢小气,泡了茶水,端了四五碟子的点心。

  可惜没人碰,没人想碰。

  就连最软和性子的庆母都拉长一张脸,不给半分面子。

  前后经过,于赵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当事人说得清楚明白。

  庆翘翘指点的两处伤势是于二强亲自核验过的,落了痂口,做不了假。

  这当口赵家二房夫妻两个也到了,一看地上儿子被绑着跪下,赵二娘子哭天喊地,扯着嗓子号丧。

  “婶子要是不想赵小河死,就悄默声的闭上嘴吧。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去你这个当娘的也没脸。”

  庆脆脆冷言冷语道。

  赵二娘子自然不服,尤其是儿子脸上还被打过的印子,还想发作,一偏头瞧见躲在庆脆脆身后的身影,认出是谁后,前后一联想,猛地捂住嘴。

  她瞧着其他人僵持,只能看自己儿子,“小河呀,那事儿是你...”

  赵小河低着头不做声。

  那猥琐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赵二娘子像是被烫了,猛地将扶儿子的手收回来,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在自己裤缝上来回擦。

  看样子村里这些天对做恶事的人骂了话她都知道,更何况赵家二房还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没养大,千叮咛万嘱咐小心被祸害,却没想到这祸害是她自己生养大的。

  “赵老族公年纪大了,想必走得慢、来得晚。咱们再等等吧。”

  里正撩起眼皮看庆脆脆。

  讨债的上门,几人中唯独这个主见,他看明白了,其他人都是纸糊的厉害,只庆脆脆心里谱,不好糊弄。

  听说王家二房的生意全是王二娘子把关,黄花鱼干、黄花鱼酱还这几天才开始收的贝类珍鲍。

  想来是钱挣到手了,底气足,来的秦杨两家的男丁是给撑腰呢。

  里正眼底思虑周转,想起上次乡老信里说的事情。

  ——

  赵老族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来得还于家、孙家两位族公。

  这等脏污事,宗族之间秘密解决了就好。

  烦杂坐定,赵老族公觑眼看地上跪着的人,“事做了,何必论断。这绳子捆得正好。来人,去把庆家二丫头一并捆上。”

  庆翘翘张口就要喊,眼神看她姐不作声,赶忙闭上嘴。

  捆就捆。又不是第一次被捆。

  她也被扯到堂中地下跪好,只不过身上披风裹着,大兜帽遮脸,没人能看清她。

  这是给下马威呢。

  庆脆脆看三个人都跪了,反而笑了,“我爹听了赵小河和于大壮这两个畜生做下的孽,一口气没上来,临昏倒前喊着要个公道。”

  赵小河和于大壮是畜生,里正夫妇又是什么?赵家二房爹娘又是什么?

  庆脆脆管他们脸面多难看,“老族公最公道,我还当这事儿不好办。三个人捆了都好。相公,去让村里的牛把式套车,连夜送他们去县里,正好赶上明天第一声堂鼓。”

  王二麻子嗯一声,要往屋外走,却被赵二叔堵着不让。

  赵老族公眼皮一跳,“去了县里,县太爷定了罪,三个都得死,你知不知?”

  “死一个闺女,换我庆家门风干净。”庆脆脆眼神示意王二麻子稍候,“我娘家大房,新进门的胡娘子了身孕,是男是女,将来只要清清白白的名声,长大能在人前站着走。”

  庆家能清清白白做了人,死了一个不值钱的姑娘,但是于赵两家从此以后别想在临海镇立足。

  族里的男丁娶不上媳妇,闺女说不到好人家,被人戳着脊梁骨,不等这一辈长亲闭眼,两家就能破败。

  赵老族公和于老族公对视一眼,齐齐安静。

  里正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他由着赵老族公吓唬人,不过是为了衬托自己后边的出场。

  “王二媳妇,按辈分,这屋子里,你算小的,说话得敬着礼数。如今你妹妹是苦主,那也是你娘家的事情,你不好插手。”

  里正看向庆大娘子,道:“庆大家的,丑事都了,咱们长辈该关上门自己商讨,小一辈年轻,好意气。”

  庆母听出里正是想将大闺女隔绝出去。

  大闺女不在,就她一人,还不由着这一屋子拿捏。

  于是摇头,“不用。我当家的昏着,全凭大闺女做主就行。”

  说着往庆脆脆身后躲躲。

  里正只等她这句话呢,于是点头,“此事脆脆要是揽,那我就和你说道。”

  他从屋中摸了一个细长条的竹篾,猛地往当中跪着的于大壮身上抽了好几下,其中一下专往脸上去,立时就红肿起来,瞧着可怖。

  人打了,里正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定,“县上公堂肯定不能去。一去,三个人都是死。这理儿,大家都认吧?”

  庆脆脆没动作,但是地下的庆翘翘狂点头,赵家二房夫妻也点头。

  里正将众人反映纳入眼底,长吁一声后,“可事情总得个说法。大壮做了错事,是他不当人。儿子过,我这个当爹的得在后边收揽着。”

  “翘翘是村里人自小看着长大的,品性算好,翻年到了岁数,肯定也要相看人家的。她跟了赵小河的事情,我家可以当不知情。

  于家不是没担当,今日便能应允求娶,八贯钱的聘礼钱是大聘,吉日子到了,吹锣打鼓正大光明迎进门。这么着,翘翘,你看行吗?”

  庆翘翘唰地抬头,兴冲冲地点头,“我愿意的。”

  她开口,其他人自然不能说什么。

  庆脆脆蹙起眉头,“这是天大的好事。里正没别的要求?”

  里正看她,眼底算计一闪而过,“老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不能都是我家大壮的过,庆家也得出些力促成这桩好事情。”

  “王二媳妇,八贯钱聘礼花溪村十来年没过了,所以嫁妆得丰厚。你家里的海货生意红火,我于家不都惦记,只一个鱼干腌制的秘方。了这秘方做嫁妆,翘翘进门做大郎的正头媳妇没二话。

  你既然要揽,就得管到底。”

  所以王二媳妇,你管还是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不以礼交,皆死——《魏书·刑法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