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杨狗蛋已经等在王家的竹屋外边。

  她娘交代了,今天是第一天给王家帮工,王二娘子同妹妹有交情,知道自己本分,所以才愿意叫他。

  他深吸一口气,心说可千万别搞砸,眼里一定要有活,别招了主家的嫌弃。

  庆脆脆开门将他迎进来,“狗蛋哥,吃上晌饭了没?”

  杨狗蛋急忙点头,“走前我娘烙饼子了,吃得饱饱的。”

  不吃饱身上没力气,她娘生怕他肚子饿干活没劲,还煮了一颗鸡蛋给他吃。

  庆脆脆笑了笑,请他在院子里的大桌上坐好。

  灶上刚蒸上包子,此时热气蒸腾,丈夫早早就上山砍柴了,算着差不多要回了,“家里柴火不够用,你王二哥上山去了,一会儿回来,你跟着他出门收鱼就行。”

  她知道狗蛋哥不会浮水,并不要他跟着渔船出海,“狗蛋哥,你打小脑子好,码头上人多嘴杂,收鱼的事情得靠着你帮衬下。”

  王二哥性子憨厚,且不会还价,虽然有利润赚着,但是却没有将成本压到最小。

  而且他一个收鱼、称斤两还得数钱,有时候忙不过来,前几天有个鱼贩子趁着他掏钱,往鱼筐里塞了好大一块石头,白饶出十几个铜板。

  她心里不在意,不过见到丈夫蹲在小墩子上愁眉苦脸,想明白,确实该有个帮衬的才行。

  杨狗蛋急忙笑着点头,听脆脆说了收鱼的一点门道,还被教会怎么用称,终于安心。

  他脑子好使,算钱得利一把好手,很快就知道以后要做的事情。

  等王二麻子下山吃过饭后,两人一并出门。

  庆脆脆往包裹了多塞了两个包子,叮嘱道:“万事不着急,不能饿着肚子做事,要是再不吃饭就忙,我要生气了。”

  王二麻子乖巧地点头,知道今日岳母要来帮工,家里不会只有弟弟和脆脆两人,心里稍稍安定,“你在家好好的,别一个人出门。”

  庆脆脆点头,同狗蛋哥笑笑,目送二人沿着石子路离去。

  待到日上中天的时候,庆母也到了,庆翘翘挤着要进来,庆脆脆堵门不让,“你要是进,就得做事。鲜鱼腥臭,我院子等会还要起火堆,烟雾缭绕的,你还要进?”

  庆翘翘一听鱼腥臭,有些退却,她心里还惦记着再要一件下裙的料子,眼珠子往里边飘,“有娘在就行,干嘛还要我做事?我就坐一会。”

  两相争执耽误时间,庆母看大闺女马上要生气,急忙扯着二闺女往后让,“你去自己玩,娘挣了钱给你买料子就是,别在这儿耗磨功夫。”

  庆翘翘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走,见她娘果真进去了,瘪瘪嘴,一弯腰捡了一颗石头往里扔进去才解气。

  一路回了村子,正逢村里男女老少往里正家去,她和相熟的小姐妹笑笑,凑在一块说话。

  有妇人看她来方向,有心探话,“翘翘,去你姐姐家了?她有生意,你别老招人烦。”

  “谁去找她了?我那是送我娘去干活的。”庆翘翘撅起嘴,“我娘去干活挣钱,一个人多臊静。我不得送送。”

  “你娘去干活挣钱?脆脆给多少工钱呀?”

  “你管这么多。那个小气鬼,抠门得要死,一天说死就两个铜板。要不是我娘可怜她没人帮,谁愿意去?”

  一天两个铜板?

  人群不少人盯着庆翘翘,“你姐姐做的是什么生意?”

  庆翘翘一贯习喜欢炫耀,豆丁点事儿瞒不住,“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鱼...啊!”

  庆父远远奔过来,冲着她脑袋就是一巴掌,“长了驴嘴,什么都兜不住?老子给你吃喝,说的话全当放屁了?”

  说着又是两耳光扇在她脸上,“你再敢胡咧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拴在院子拿绳捆上?”

  四周有村人拦着,“庆家大郎,说说怎么了?一个村的,你家脆脆有钱挣,也不说帮衬大家,就这还说是花溪村的?”

  庆父翻眼瞪她,“有钱挣是脆脆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寻摸一个出路,老子就不信你挣了钱能敞开肚皮跟村里人说道?”

  庆翘翘被三巴掌扇地眼眶窝红,却不敢吱声。

  今早上出门前他爹叮嘱她嘴巴严实点,半点不能漏出消息去,她答应得好好的,方才不知怎么就没忍住。

  她不知真的傻,知道大姐家的生意要是做长久,能弥补些地里的损失,家底攒一些,将来有好嫁妆。

  可脸上挨了打,不再跟着人群,捂着嘴呜呜往家跑去。

  庆父情绪稍微缓,重新和老二一家走在一处。

  庆二娘子郭氏看戏全,听临近村里人还在议论脆脆的生意,笑着道:“大哥,脆脆虽然外嫁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要真是发财,可得好好帮帮着咱们庆家。”

  庆父闷不出声地点头。

  他倒是想让庆脆脆帮衬,可惜妻子不愿意说和,当初送嫁的时候自己做得也不体面,王二麻子还让他揍了一顿,哪里有脸面凑上去。

  郭氏同闺女对视一眼,在丈夫耳朵边嘀咕一下,折身往相反方向去。

  反正今日堵在里正这处也没啥用,说来说去,就说不会不顾大家生死,真做法影子都看不见。还不如往脆脆处看看呢。

  ——

  里正屋子再宽敞,却也架不住整个村子里人都拥挤进来。

  有头脸能进院子的都是村里三大姓,庆家在花溪村落户三代,自然往后靠,瞧着里边院子大桌上三族公都在,还有算盘簿子在,心里一亮。

  磨蹭了这么久,终于有说法了。

  不过这喜悦没持续多久,很快里正屋子里吵嚷得不像样子。

  村里被泡坏的地都在北边,近半百亩一年收成有三十贯银钱不止,这损失大了。

  本来抱着能有补偿的想法求了这许久,谁知里正一言顿时掀起混乱。

  ——村里百亩田地,未收洪灾影响的完好亩田收做村□□有,以每一户男丁人头均摊。

  庆父最先叫嚷开,他家原本未受损还有三亩地,若是交付成集体田,按照人头划分,最后有三分都未必。

  “不公道!我家田都是祖宗置办的,凭什么交出去算做公田?”

  本次受损最多的就是三大姓的土地,他们手里现在没田,就惦记外姓人手里的,天理何在?

  大家都不是傻子,岂不知这又是三大姓的人在欺负人?

  有人不忿开头,“往日田里没灾,北边地靠着大坝,到了夏日燥热灌水多润,年年收成有余。那时候怎么不给我们均分?如今有难,就惦记我们的田,那把往日多收了交出来!”

  “对!交出来!”

  “你们三大姓欺负人!里正,你做人不公道!”

  “大坝垮了,谁都不冲,就冲你们三大姓的,那是老天爷开眼!”

  ——“不要吵!有话好好说,你指谁呢?”

  ——“外姓人,手里给你们些地就不错了,还敢多话!信不信赶你们出去?”

  ——“别挤,你他娘的出去,出去!”

  吵吵嚷嚷,不知谁第一下挥拳头,院子里外,三大姓和外姓的汉子都挤在此处,一处斗,拉架的,卷入争斗的。

  男人们出力气,女人们扯嗓子拽头发,谁家没个鸡零狗碎,上百余人打斗在一起,直到见了红。

  这一日的议事因为田地均分一事终于闹嚷开。

  然而最终三大姓的人占了人数优势,再一次盘踞上风。

  这天擦黑,庆父捏了一张地契,捂着生疼的肋骨回到院中。

  庆母瞧他脸上灰败,衣衫烂碎惊呼出声,家里有草药敷在伤口上,“好端端的,怎么伤成这样?”

  庆父眼神无光,“没了。祖宗置办下的地都没了。”

  庆母接过他手里的契书,愣愣盯着半晌,她认得的字不多,上边的‘三分’还辨别地出来。

  “三分?家里的地只有三分了!这让人怎么活呀!”

  庆父锯嘴葫芦样不开口。

  同样的事情在花溪村不同人家上演,这一晚的花溪村并不平静,有人喜有人忧。

  天一亮,扛着锄头下地的人都比寻常沉默许多。

  直到——

  原本属于自己的田,如今三大姓的人笑呵呵地扬锄头。

  欺人太甚!

  三大姓的人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