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锦眠与沥青又去了前一天那家茶楼,左等右等,却一直没有再见到昨天那个刘远。

  “你别看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沥青见苏锦眠时不时就往门口张望一下,忍不住打趣,“要我说,你昨天刚开始不是挺防备他的吗,怎么就跟人谈了两句,就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了?”

  苏锦眠嗑着瓜子,没好气地看着沥青,极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是这么用的?”

  见苏锦眠并不接茬,沥青反而更乐了。他倒了一杯茶推到苏锦眠面前,笑着说:“好了,是我说错了,你去去火。”

  然而转眼再看台上的说书先生,他却看到了一个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看错,又眨了眨眼,确定那个人就是自己认识的以后,拉了拉苏锦眠的袖子:“你看,那是不是常师兄?”

  苏锦眠定睛一看:台上息了声的说书先生旁边,一袭白衣腰挂一壶酒的男人,可不就是常川?

  且看他的模样,似乎还与那说书先生认识。

  苏锦眠与沥青互看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

  如果是常川的私事,他们两个跟过去偷听,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但最近宁海多事,常川身边这人他们又没见过,为以防万一……

  苏锦眠咽了口口水,看原著的时候他就对常川成谜的身世感兴趣了,说句不厚道的,哪怕这个说书先生真的与常川隐瞒的事有关联,他也想去看看。

  反正只是常川不说而已,未必就是不愿意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从来没问过。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耻。只是从前也就算了,现在有一个机会揭开常川的秘密,他内心的好奇心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看着沥青,犹豫道:“……去看看?”

  沥青心里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单纯好奇以常川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一个说书先生,于是苏锦眠这个想法一提出来,他便点了点头。

  他们这边刚商量好,那边说书先生对下面的听众说了句“抱歉”,便与常川一齐走出了茶楼。

  苏锦眠越跟越觉得不对劲,常川他们走的这条路越来越熟悉,等他看到他们现住的客栈,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看来常川与这说书先生不仅认识,恐怕关系还不浅,且就他这一路上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那说书先生,似乎还是常川的长辈一类。

  此时刚是晌午时分,洛无跟季玄都不知去哪儿了,常川于是避也不避就带着那说书先生进了他的房间,不知是他没在意还是怎么,竟没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

  常川带着常月华进了房间,想着为了不被发现而远远跟着自己的苏锦眠,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这笑不显眼且一瞬而过,加之常月华此行匆匆,竟也没发现。

  常川在房内布了个结界,然后才将他离开之前布在床上的结界撤了,两人眼前似有一层纱撤走,下一刻,床上便躺了一个人。

  常川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递给常月华,神色恭敬:“长老,这是这孩子的血珠。”

  常月华接过锦帕,锦帕上安静躺着几粒圆润的红色珠子,乍一看,似是熠熠生辉的红色宝石。

  他又将东西收好,垂眸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怎么颜色这么淡?”

  “他自到我这里,多半时候都是昏迷不醒。”他声音极轻,恨意却不浅,“想必先前追杀他的歹人没少给他放血。”

  常月华探了探那孩子的脉,神色肃穆:“我族避世已久,当年那人也应承了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与外界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现在却……”

  他话没说完,常川却能从其中听出遗憾与无奈。

  独独没有恨。

  常川道:“长老,当年的事晚辈知之不多,但如今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我族再少一位长老了。”

  常月华眉头蹙起,似在思考常川的话。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我薄情寡义,险恶卑鄙,老天不愿意收我的性命,让我苟活这许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那个人回来了,我的命便不再是我的。”

  “可是……”常川还想说什么,被常月华一个平淡的眼神驳了回去。

  他淡然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与自己族人生死相关的事:“清梦,你是我族这一辈中最佼佼者,我族未来的命运,都系在你身上,至于我……”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行至绝路,又怎么敢再贪图苟活?”

  常川对很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知道得并不详细,他许多话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常月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从瓶子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然后走上前,将那粒药喂给床上的人。

  他将药瓶一整个塞外常川手上:“之后的事便不是我再能管的了,离尊一出来……”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怅然,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悔恨:“我已经给芜城写了信,不过那边路远,等城中人到了,恐怕离尊一事已告一段落。”

  “不过也不打紧,你看护好这孩子,让他好好活着便可,等族人将他接走,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还有。”他脸上的表情突然犀利起来,“这孩子是被谁所害,我自会调查,至于你……”他深深看了常川一眼,“如果我族境遇没到当年那个地步,你便忘了你那一重身份——我不求你领着族人回至当年巅峰,我只要你保我每一个族人平安顺遂便可。”

  他话将收音,语气极轻:“我说的这些,清梦,你记住了吗?”

  常川似有不甘:“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常月华看着窗外突然异变的天色,面色凝重,语速也越来越快,“这是命令——封印即将破除,我先去一步。”

  他话未说完,人就已不见。常川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又看了看床上的人,重新将结界布起,等完全看不到床上躺着的人,他才又撤了房间的结界,打开门往外面走去。

  正巧与趴在门口偷听的苏锦眠来了个四目相对。

  苏锦眠有些尴尬,他拉着沥青,还要演戏,下一刻常川便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然后将他们往房间一推:“离尊要出来了,你们好好待在这里,那也别去。”

  苏锦眠还没反应过来,门上已经被落了锁。他看着手上不知什么材质串成的手链,捏了捏,竟是软的。

  另一边,宁海。

  洛无到时,码头这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升起了一根巨大的水柱,水柱中间的海水往下凹下去一大块。海水浑浊而汹涌,天上乌云密布,哪怕头顶上还有一轮太阳照着,也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他是与余蕤一同到的,两个人刚落地,就看到了季玄与常川。

  酩越峰余下弟子是一起来的,洛无没看到苏锦眠与沥青,以为他们还在外面闲逛,于是分了一丝灵识去找他们。

  宁海边上还围着其他宗门的人,其中不少与洛无是旧相识。

  季玄与常川则先与他们分开,分别回到了万花谷与隔云楼的阵地。

  海上翻涌起滔天骇浪,在场所有人无不是面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上那个缓缓升起的巨型水牢。

  水牢中间站着一个伤痕累累、又气质不俗的男人。

  男人漠然看着外面对他喊打喊杀或愤恨或惧怕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在看一群蝼蚁。

  那,便是多年前让整个修仙界都惧怕的魔尊离尊。

  水牢上有金色的符咒隐隐闪动,只不过那符咒的金光越来越微弱,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知那金光第几次消失,场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喊了一句:“摆阵!”

  他声音一出,宁海边上各宗门的人都开始动了起来。洛无身后的酩越峰弟子站在他身后,也开始列阵摆成记录了三百年是那场大战压制了离尊的阵法。

  余蕤神色焦急:“大师兄,我们这边少了一个人,恐怕阵法难成啊!”

  洛无稍一思索,没有任何犹疑:“那阵法我也研究过,你们摆你们的,剩下那个位置,我来顶替。”

  余蕤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如果洛无来替沥青的位置,那他们这边主封印者又该由谁来?

  洛无看穿他的想法,飞快步入他们阵法之中,一边说:“时间来不及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既入阵法,便无法再出去。余蕤内心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余蕤一边担心他们这边的主封印一边找到自己的位置,下一刻,一袭黑衣踏过那滔天涌浪来到他们前面,声音带笑:“这个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余蕤吃惊:“孟师兄!”

  孟笑跃到主封印的位置开始实施对离尊封印的加固,他背对着酩越峰一众人,洛无等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阿眠呢?他怎么不在?”

  ——

  苏锦眠望着晕倒在床上的沥青,又看了看窗边一袭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赞同。

  覆水魔尊嬉笑着,语气又十分认真:“事急从权,小师弟莫怪。不过你放心吧,我下手留了力道,他不会有事的。”

  “别这么叫我。”苏锦眠偏过头,“璇玑上的咒法我已经解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两不相干,也最好别再有联系。”

  覆水魔尊看上去十分惬意,他从窗外看远处翻涌了不知有多高的巨浪,嘴角勾出一个舒心的弧度:“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