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郭迟没有休息好,之后更是神思不宁、夜半难眠,一向淡定从容的面上都带上了些许焦躁,甚至就连镖局里最没眼力劲的兄弟都自觉收紧了皮不去惹她。

  直到今日,她接到了专人递上来的飞鸽传书,才终于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得知师兄中毒、师妹重伤的那一刻,她也顾不及后半段的“已无生命危险”,匆忙收了几件出门必带的东西纵马出城。

  初冬的天气寒凉,阴沉沉的乌云下,冷雨如飞箭一般砸在郭迟单薄的身上,她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不仅如此,嫌官道蜿蜒、徒增路途,她甚至选择穿梭在丛山密林之间,专挑径直去往目的地的山路。整整三日,她昼夜不肯停歇、眼睁睁见了日月东升西落了三次,终于,到了丹州。

  赵季见过郭迟,只是他没想到,等在城门口接到的郭迟,是这样一副风尘仆仆、衣衫破损的模样。纵使他是个探子,最是擅长识人辩物,也不得不承认他废了不少力气才认出眼前这个毫不体面的女子正是京郊有过一面之缘、神色冷肃的郭迟,于是忙将她引至租住的院中。

  薛半夏正坐在自己房门前晒太阳,赵冶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读着。

  一阵脚步声传来,薛半夏睁眼看去,“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师姐!你竟这么快就来了?”

  郭迟大步走到薛半夏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许久,又认真看了看她受伤的臂膀:“可有大碍?”

  “不会。”薛半夏摇头,急吼吼说道:“虽然不能立刻好起来,但是没有伤到经骨,一切正常。”

  “那就好。”郭迟闻言点了点头。

  “哦!师兄就在那个屋里,你进去吧!”薛半夏指了指几步外的另一间屋子。

  郭迟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回头朝她与赵冶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那屋。薛半夏目送她进屋,正想坐下,却见赵冶双手虚虚护在他的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琉璃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大气儿不敢出。

  “我没事!”她笑了笑,牵过赵冶的手缓缓坐到躺椅上。

  可他仍是皱着眉看着她,一脸不高兴:“你伤的这么重,动作间一定要小心,万一扯到伤口怎么办?”

  “明白明白,我错了。”薛半夏讨好地对他笑。

  方才那一下,赵冶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此刻都还没缓和下来,他不愿意轻易原谅薛半夏的不小心,板着脸捡起匆忙间扔在地上的书,又埋头继续读了下去。

  院中的二人如何打闹郭迟并没有心思去管,她刚一进屋,见到早已听到声音的钟泽方正直着脖子堪堪仰起半个身子看着门外,一脸委屈,她的心一下就软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郭迟坐在凳子上,伸手轻轻碰了碰钟泽方的脸。

  “遭人暗算,就成这个样子了。”钟泽方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他看郭迟满身狼狈,亦是心疼不已:“你怎么来的这么快?迟迟,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休息?”

  “……换马的时候也会进城休息片刻……”郭迟的声音有些犹豫。

  “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我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你别担心。”

  见郭迟点头,钟泽方卯着劲往一旁挪了挪,伸手拍了拍空位:“来,上来睡会吧!”郭迟赶忙摇头:“不行,我跑了三天,身上又是泥又是雨,太脏了。”

  “上来吧。”钟泽方执拗地看着郭迟:“稍微躺一会儿。”

  郭迟向来禁不住他的要求,她总是心软的很。既然钟泽方这么说了,她便也不再挣扎,和衣躺在了床边,还给钟泽方掖了掖被子,自己躺在被子外闭上了眼。

  “我就迷一会,你待回叫我。”

  钟泽方就这么看着她,不错眼的看着她。她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平缓,他憋着气用力,额头上青筋爆出也无知无觉,总算抬起了胳膊,抖着手揪着被角搭在郭迟的身上,初冬的天,总归是不暖和的。

  薛半夏悄悄进来时,就看到床上二人面对着面安稳地躺着,师兄见她进来了,红了一下脸,还是强装镇定地低声与她说:“半夏,你来把被子扯给你师姐,我胳膊没力气。”

  薛半夏点了点头,轻轻将搭在郭迟身上的被角又扯了扯,将半个被子都搭在她身上,又走到床尾轻手轻脚地将郭迟的鞋脱掉,将她的脚放进了被子里:“师兄,师姐要是醒了,你和她说随时去找我,我那里有干净衣裳。”

  见钟泽方点了点头,她又揶揄一笑:“我就不让他们进来打扰你们了,要是有事记得喊人。”

  赵冶守在门外,看到薛半夏独自出来,便随口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师姐已经睡下了。”薛半夏下意识回答,怕赵冶觉得不太好,她又解释:“是这样的,师兄师姐早已定亲,再过一两月就要成亲了,他们……也算不上失礼。而且师姐为了来见师兄,不眠不休了三日,累坏了。”

  赵冶倒是没什么别的不好的想法,只是在得知钟泽方已经定亲、并且马上就要成亲时,心里不由地还是生出了一点羡慕。他勾过薛半夏的手,与她十指紧握,缓缓往她的房间走去。

  “对了,私兵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仅仅是私兵、私盐这么简单,这些天的调查结果看下来,似乎还与京官、地方官员的多方勾结扯不开关系。不过你可以放心,调查虽然不易,但是每日都有进展,查明此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哦。”薛半夏点了点头:“不过你得和我说,我得和你待在一起才行。”

  “这不行。”赵冶不同意:“你重伤未愈,未来有什么危险也未可知,我不能让你再搅进来。”

  “那不行!”薛半夏眉毛一竖:“我已经好多了,到时候肯定已经活动自如了。就算是装个丫鬟我也要待在你身边,反正我不能看你一个人。”

  赵冶心尖一甜,刚才他还在羡慕钟泽方婚期将近,此刻却又觉得自己能有一个愿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知心人已经是十分幸福。

  再见到郭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压得半张脸都是印子,迷蒙地来找薛半夏之前,薛半夏还偷偷地想隔壁的两位是不是已经……直到见到仍旧困顿的师姐后,她只觉得自己太不正经了,师兄师姐两个虽然早已定亲,但是此刻……钟泽方不行呀!!

  郭迟和薛半夏讨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去洗澡了,之后便径直来了薛半夏这屋。精神焕发的郭迟坐到她的床上,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把脉。

  “真没事了师姐。”薛半夏无奈:“除了不能动作幅度太大,没别的问题了。”

  “我知道我半拉子医术,但是还是想看看。”把着脉,郭迟自己安静了一会,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擅长这个,一定要好好调理,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了。”

  “这你放心。”薛半夏握住了郭迟温暖的手:“我想和你说说师兄的事情……”

  师妹的情绪低落,郭迟看的出来,她并不想听师妹道歉或者忏悔,今天钟泽方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她说了,平心而论,虽然她仍会后怕,但是却不觉得他们有谁做错了。

  钟泽方作为师兄在紧要关头保护师妹,她不觉得有错,易位而处,她也会拼死保半夏安全。而半夏想要凭一己之力去除掉王钺,在她看来更谈不上错,这些年半夏心里有多难过,她也略知一二,郭迟自知无法要求一个人在面对切肤之痛时还淡定从容,就像她在接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明知结果却也无法保持冷静一般。

  只是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碰到了一起,他们运气不够好,于是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但是他们的运气却也不算坏,虽然波澜丛生,但好歹结果不算太坏。

  “半夏。”郭迟拍了拍薛半夏的手,轻轻开口:“你师兄没事,你也知道。这一切既然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了。我们愿意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保护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的师妹,也是因为你也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师兄中毒之后,你虽然受伤,却仍旧……”郭迟渐渐哽咽,险些说不下去:“你可知,你们二人,其实是你更危险一些?失血过多,大夫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才保住了你的命……所以,以后不要再说那些我们不爱听的话了,我们几人就应该这样,守望相助。”

  薛半夏含泪点头。郭迟又自腰间掏出一块铜制腰牌,她很熟悉,是镖局当家的才有的。

  “这是咱们广盛镖局的腰牌,往日给你你总是不要,这回可不能由你。镖局分局众多,若有急事,随时可以去求助。”

  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腰牌,薛半夏看着腰牌上挂着的一段暗黑色绳缎发楞。

  “咳。”郭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也知道,我剑柄上的缠绳都是师兄绑的,这是他这次准备给我换的,一直在怀里装着,那日你流了不少血……这东西也被浸透了。

  我将它分成了三段分别挂在了我们各自的腰牌上。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提醒彼此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呜……师姐!!”薛半夏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郭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