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要比如蛇蝎的吧?毕竟这京中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多一个少一个,薛半夏并不在意。只是张越泽的回答却让她颇感意外。
“为何要怕?”听了薛半夏的话,张越泽没有生气、没有失望,只是歪了歪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解。
他笑容温暖,眼睛清澈干净,浅棕色的瞳孔倒映着薛半夏的模样:“我也有个妹妹,她现在只有八岁,以后终究是要长大,面对所有女子都要面对的事情。如果她活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我宁愿她像薛姑娘一样,虽然冲动肆意,但是自由畅快。薛姑娘方才所言,句句振聋发聩,张某心中只有佩服。”
薛半夏被对方的美貌勾的晃了一下神,见他仍旧笑着望她,终于回了神,勉强客气地笑了一下,却红了脖子耳朵。
这人当真还是不错的,娘亲果然不会乱来。只是这长相……过分好看了些,薛半夏只觉得他就是个妖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这街上的小妇人大姑娘都没完没了地看着他们……或者说是他。
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气氛略有些尴尬,张越泽揉了揉耳朵,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一个寻常的问题:“不知薛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薛半夏茫然抬头:“对了,听说张公子是大理正,一定忙着去大理寺吧?”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想来张越泽是不是要开始上下午班了呀?
“其实我……”
“张公子慢走。”薛半夏弯了弯眼,笑容虽甜美,态度却有些不容置喙。
“嗯……薛姑娘路上小心。”见对方态度坚决,张越泽只能行了礼,向岔口路走去。他虽从未利用自己的外貌图谋过什么,此刻却也不得不说要感谢父母给了他一幅好样貌,方才薛半夏的失神他看在眼里,心中多了几分自信。
京城第一次相见,他便对她上了心,小姑娘虽然灰扑扑,眼神却晶亮有神,骑着马走在街上,目不斜视,神气得很。他见过很多人,好的坏的,也算得上会看人,见到她的那一刻,张越泽就觉得她一定与一般人不同。
今日虽然仓促,但是总算是与她正式相识,张越泽也不贪心,分开就分开罢。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薛半夏唤他。
“张公子!”
张越泽心跳加速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漂漂亮亮、生机盎然的女子。
“张公子既为大理寺正,想必一定熟读律典。那么,若是一个官家子弟打死了一个丫鬟,也就是所谓的贱民,应当如何处置?”
“按照我朝律法,重则杖责一百,轻则不限。薛姑娘因何发问?”张越泽虽然不明白薛半夏的目的,仍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我却觉得,杀人偿命。”
“这……”张越泽皱起眉头。
眼前这张好看的脸无处不表明主人的不赞同,薛半夏见是如此,轻轻一笑,对张越泽福了福身:“张大人慢走。”
赵月在回王府的路上,脑子里还都是薛半夏那句“我活成什么样,什么样就是薛半夏”,只觉得这位薛姑娘真的是和她“臭味相投”,她们都是不想做世人眼里的“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进了王府,赵月按耐不住兴奋,将酒楼里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讲给赵季听。赵季听过摇头晃脑,非常想说个一二三出来,却吭哧了半晌没了下文。
“哎,你不说两句?”
赵月眼中的神采毫不遮掩,赵季愣了愣,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薛姑娘说的是没错。可是这样多累呀。小月,你不觉得累吗?”
赵月觉得累吗?当然。她当然累,她一个隐在暗处的探子都觉得累,想必不得不接受世人打量的薛姑娘只会比她更累。
可是。
“我们快活呀。”赵月眯着眼看向树叶缝隙中漏过来的阳光,虽然稀疏,却仍旧让她觉得浑身暖洋洋。
“我享受不了那些普通女子的安逸,但是她们也缺了我能够自由驾驭我人生的快活。这种快活,是你们男子每个人生来就拥有的,更是我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得到、却仍旧甘之如饴的。”
赵季学着赵月看着斑驳的阳光,叹道:“那就祝小月和薛姑娘,能够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吧。”
“王爷脉象好了不少。”薛大人捻了捻胡子,满意地点头。
“还是要多谢薛大人圣手。”赵冶微微颌首。
“其实在下官看来,病患的配合反而更为重要。这雪上一枝嵩的毒,若不是王爷的积极配合,怕是也不会解的这般顺利。如果不出意外,下官再调整两次方子,也就是再过半个多月,王爷便可无大碍。”薛大人笑呵呵地说了几句,整理着自己的药箱,突然间,他又回过头,不好意思一笑:“王爷见谅,医家见病患配合,难免会高兴一些,啰嗦几句。”
见这位薛大人已经这般岁数,却仍旧流露出一些少年气,赵冶便更觉得亲切,话不知怎得也多了起来:“薛大人不必拘礼。说起来,薛姑娘也曾这样,那时我们在京城外的驿站休整,我不慎喝了有毒的茶水,薛姑娘言语间还有些生气,想来也是与薛大人所说一般吧?”
“哈哈那小家伙。”薛大人开口致歉,神情却是畅快自豪:“还请王爷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半夏年纪小,总是压不住脾气。她就是个小炮仗,别人一点就炸。唉,同龄的小姑娘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只有她,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让人头疼。”
薛大人边说边摇头,语气间却满是宠溺。
此处明贬暗褒、表面嫌弃内心却得意的不得了的薛大人还不知道,和自己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儿,这么快就在酒楼这种瓜民众多的地方又惹了事情。
“你说什么!!”薛大人拍桌咆哮,桌子上的茶杯在碟子里颤了颤,和低头在下头站着的薛半夏一般无二。
薛半夏偷偷瞧见娘亲的一脸愁容,爹爹更是难掩怒火,心里害怕得紧,怕她爹三言两语间脱下鞋子抽她,她装了委屈又装可怜:“就……和高明杰在酒楼里吵了一架……”
“你和他吵什么?和他有什么好吵的?!实在看不过,你把他堵在巷子里打一顿不成吗?!非要搭上自己的名声风评去和那个渣滓斗吗?!”
“胡说什么!把人打出个好歹怎么办?”薛夫人瞪了一眼口不择言的夫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自家姑娘:“那……那时张公子在酒楼吗?”
“……在。”
好的,希望破灭。
薛夫人撸起袖子,扯下拽着自己胳膊不让她冲动的薛大人的手。
薛仁瑕下值回家后,就听自己媳妇说了妹妹被罚去祠堂跪着了,知道事情缘由后,他又不由叹口气:“唉,半夏向来如此。这顿火,如果不是两年前那事……半夏应该早就撒出来了。也不会让那高明杰以为她好欺负,竟在那种人多的地方让她受辱。”
“是啊。”刘安凝给薛仁瑕倒了杯茶,递给他:“半夏虽然冲动了些,但是这种上门来给她受气的人,又怎么可能忍的下去。不过爹娘也难做……半夏的名声本就不怎么样,这样一来,怕是真的会叫人敬而远之了。”
“安凝,若是……算了,应当不会。”薛仁瑕纠结许久,仍然止住了话头。
却不料妻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已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我自然是支持你的。”刘安凝神色平和,毫无半分不满:“半夏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放心。”
跪了半晚,薛半夏只觉得愁苦。父母觉得她今日所作所为很是放肆,已经罚她跪祠堂了。可是以后她一定会做更过分的事情,就是不知道父母知道了她那离经叛道的行径,又会怎么办……
突然,祠堂的门被人轻轻打开,很快便又关上。如此熟悉的操作……
“饿了吧?给你拿了一点吃的。”来人果然是薛仁瑕,他将食盒递到笔直跪着的妹妹手上,跪在旁边的垫子上给自己的列位祖宗磕了几个头。
“爹娘睡了吗?”薛半夏盘腿坐在蒲团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啃着肉饼子,含混不清地问薛仁瑕。
“应该睡了吧。”薛仁瑕看着薛半夏吃的香,笑了笑,神色不由流露出些许宠溺:“以后少气气咱爹娘,他们年纪也大了。”
“哪里大了……”薛半夏嘟囔:“生气起来能一蹦三丈高……”
“你说什么?”薛仁瑕被逗笑,片刻后又正经起来:“今天这事,哥哥虽然不支持你,但是也没觉得你做错了。我们半夏绝不能平白受那些人给的委屈。”
已经吃完一个饼子的薛半夏不禁问出了困惑自己十几年的问题:“哥,你说咱们家和那高家显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这亲事究竟是怎么来了,我真的是纳了闷了!”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这娃娃亲也是咱爷爷和高家老爷子订的。怕就怕,这高家老爷子可能也料不到,自己作古后,这子孙会歪成这个样子。”
“可不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你说什么??”薛仁瑕表示自己听不懂,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他心里替自己妹子向那位和善的高家老爷子道了个不是。转念间,薛仁瑕又想起来一件事:“半夏,你前几日偷偷离家,近三更天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你怎么知道!”薛半夏肉饼都忘了嚼。
“我忙着整理游学的手札,听到了你院子里东西打翻的声音。”
她那时心神不定,匆忙间打碎了一个花盆,没想到被哥哥抓了个正着。轻轻叹了口气,她将宁妙彤的事情和薛仁瑕说了。
薛济薛大人站在祠堂外,听着自己这一对儿女絮絮而言,闻到了门缝里溜出来的饭香,带着管家扭头要走。
“老爷,这……不进去了吗?”管家笑呵呵的问。
“等她吃完再说!”薛大人气哼哼地回了卧房。
管家摇了摇头,这小女儿最受宠真的不是假的,她一人被关了祠堂,这一宿,一大家子这个来了那个走了,向来都要轮番看上一眼才安心,甚至那厨房的厨娘都总是要彻夜温着饭,生怕饿着她。
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
天光大亮后,薛半夏才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进去,就发现自己嫂子已经等着了。
将她扶着躺倒在床上,刘安凝掀起薛半夏的裙子,看着红肿的膝盖,轻轻挨了挨:“疼了吧?”
“没感觉了。”薛半夏仰躺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
“傻啊你,和爹认个错这么难吗?非要整夜整夜的跪在那里。”刘安凝让丫鬟递过来拿凉水浸透的布帕,敷到了薛半夏的膝盖上。
薛半夏被冰的一个激灵,困意消散了不少,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家娘亲来了。
“她认错?他们父女两个一个赛一个倔,说出话来半点不反悔,能认错才是见了鬼!”
这话刘安凝可不敢接。
薛夫人拿出刘安凝带来的药箱里的活血化瘀药,让她坐远一点:“待会我给她揉揉,我习武,这手劲比你们强一些。”
于是,片刻之后,这院子里便传来了薛半夏嗞哇乱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