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困于火海,竹妖畏火至极,如此强大的火势下甚至无法飞出竹林。年追弦面色发白地尝试着瞬行决,瞬行决很好用,一次可以带一个人,可是他此刻已经灵力枯竭,一个瞬行决也做不出了。

  程萱见火海成片,已然没有路了,她惨白着脸,努力冷静道:“小年,时燃,你们不是竹妖,遇火并不一定致死,你们此刻拼着冲出去,生还几率比我们要大!”

  大火猎猎作响,像是猛兽的低吼。火色之中,时燃的脸看着不那么苍白了,竟显出惊心动魄的绝代风华来:“我还有灵力,可以在我周围避火。”说着,他周围竟冒出丝丝剑风,围绕着时燃好似一层透明的茧。可那范围太小了,最多堪堪容下一个人。

  程萱见了,厉声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小年出去啊!”

  时燃一怔,低头去看年追弦,年追弦扶着他,身躯与他紧紧贴着,也正直直地回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猎猎的火风中交汇着。

  时燃在年追弦清澈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那是罗刹妖剑的样子。罗刹妖剑,傲然于轮回之外,杀人如麻,罪恶滔天,是一把不折不扣的不祥之刃。他曾令天下俯首,山川变色,他大可潇洒离去,可此刻他却真真切切映在年追弦的眼眸中。他的眼睛像是一尊宝器,将他这妖魔囚禁于此,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就不是当年的罗刹妖剑了。

  或者说,自从他第一次从年追弦的眼中看见了自己,他就无法再做以前的罗刹妖剑了。

  他这样深爱着的人,他这样深深烙在心上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有一点点难过?——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护着小年离开。可若他们逃命出去,剩下的人却葬身火海,他的小年那般善良,又该如何释怀?只怕这火在他心中永远不会熄灭了。若是从此小年的快乐都因这几条人命而蒙上一层阴翳,自己又怎么忍心看见?

  他了解年追弦,知道此刻他绝不会跟自己一走了之。他愿意把命都给小年双手奉上,根本没有办法枉顾小年的意愿。

  小年在想什么,他看一眼,就清清楚楚。

  思绪千转,其实也不过短短一刹那,时燃和年追弦对视一眼后便对着他们同时开口道:

  “我先带你们出去。”

  “我不畏火,让时燃带你们先走!”

  时燃看着年追弦转过来对自己盈盈一笑,心中刺痛,把他的小年留在这里他又何尝落忍,可是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快一些,只要快一些就好。

  时燃的喉结动了动,忍着想重重吻怀中人的冲动,低声在他耳边道:“等我!”然后咬牙放开了他,走到程萱面前,一手抱过小宝,沉声道:“别离开我的剑风范围,快走。”

  程萱还想再说什么,时燃便不由分说带着她稳稳地向前走去。

  这火场中此刻只剩下了年追弦和顾香河,两个人都被浓烟呛得咳嗽。顾香河从怀中翻出了一条手巾撕成两半:“捂着口鼻!”

  年追弦接过照做,顾香河擦了一把被呛出的泪大声道:“下一个你走!没得商量!”

  年追弦声音有些哑:“拉倒吧,你碰个火星子就着了,把你留这,你就成柴火棍了!”

  顾香河忍不住揽过年追弦,给他胸口上来了一拳:“真的!我——我知道这么说很矫情!但我真的觉得好像和你认识了很久一样!也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朋友!”

  年追弦被他凿的莫名其妙,没忍住一连串的咳嗽:“是就是,你打我干嘛?”

  “这也叫打?!这不叫打!这叫关系好!”顾香河得意地给年追弦展示自己的拳头,“你看,大拇指露在四指外面才叫打,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叫护着兄弟!这是我们竹妖的礼节!”

  竟是这样吗?

  电光火石间,年追弦突然想到他一直不明白的事,那就是为什么顾香河一点也没信钟故的蓄意陷害,他本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可能解惑,但此刻他的脑中却浮现那日清晨程萱躺在地上的画面——她手里紧

  紧握着琴弦,方式却有些奇怪,她的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

  竟是这样,当时顾香河看着程萱的手,定定地说“我确定不是你”,那日走在去夜兰州的路上,他低声说“她告诉我,要保护你”,原来如此。

  年追弦一时间想要落下泪来,那时程姐姐面对钟故生命垂危,竟然还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他示警。还好,还好这回,总算是护着他们安全无虞了。

  他也将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面给了顾香河一拳头。

  时燃一路由着程萱指路,带着她和小宝快速地穿过竹林,他一下也不敢回头,胸腔隐隐作痛,身上的各处伤口似乎都崩裂开来。而他面沉如水,竟丝毫不显痛楚之色。

  “时燃……多谢你,多谢你们。”

  时燃低声道:“你不必言谢。若是你们出事,小年不知该如何难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时燃沉默地将小宝交给程萱,一言不发地转身冲进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的竹林。

  时燃再次赶回原地时那大火的包围圈已经小了很多,顾香河见了他大声喊道:“带小年走!!先带他走!!”

  时燃却深深地看了年追弦一眼,甚至没有时间冲上去抱一抱他,对他再说一句“等着我”。

  年追弦白净的脸上蹭了一块黑,看着可怜极了,他拿着脏兮兮的布巾捂着口鼻,只露出清澈干净的圆圆眼睛,那眼神不变,那样的好、形容不出的好,让他爱极了。

  时燃望向那双眼睛,它们仿佛理解了他未说之语,还灵动地回应着他——我等你,我会等你。

  时燃沉默地上前一掌打晕顾香河,带着他转身便走。他的体力早已经透支,转身那一瞬间血丝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身上的每道伤口都不停地向外渗着血,漆黑的衣衫早就被血浸透,可这一切都抵不上来自心中的那一处越来越大的破口,那让他痛的发疯——

  他把他的小年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那里的烈火滚卷,黑烟漫天,汹涌的热浪在黑夜中像是死神的鼻息,那里是人间炼狱。

  而他的小年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时燃的一颗心仿佛已经被这山火灼烧成了渣滓,化成了灰碾进了泥里。这个念头他再不敢想,用着他最快的速度把顾香河扔到安全的地方,便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时燃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灵力近乎枯竭,脚步却不敢慢,他一身漆黑的血衣,似一把沉重的利剑划开这无情的烈火。快一些,再快一些,他脑中纷乱的念头只剩下一个——小年,别怕。

  时燃再次赶回去的时候,那片空地已经不见了,天地间只剩火舌卷走了一切。

  他的小年……他的小年……

  “小年!!小年!!!”

  时燃双目赤红,巨大的恐惧撕扯着他的思绪,他怕的快要发疯。

  时燃,我在,我在这。年追弦看见了时燃,围在时燃周身的剑风已经残破不堪,只将将护得住他自己一人。他绝望地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颤抖的瞳仁里全是恐惧。

  年追弦思绪恍惚起来,他昏昏沉沉间,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年追弦似乎听见了时燃痛苦地哽咽,和他们初见时他在梦境中的哽咽声音重合在一起。

  呼啸的大火卷上年追弦青色的衣角,贪婪地火舌舔舐着他细白的脖子。他很想跑过去抱着时燃,请他不要那么害怕,可是火光已经将他吞入腹中。

  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他应该是感受的到疼的,但此刻他只知道胸腔里还在鼓动的那一处痛的比烈火焚身还要难捱千百倍。

  年追弦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他看不见时燃了,也听不清时燃的话了,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重重黑影,耳边只剩野兽一般的声音,似哭非哭。

  忽然间,年追弦落入了一个沉沉的怀抱,那人抱的极重,他觉得痛极了。可那人的怀抱太过宽厚,为他挡去了所有的灼痛,让自己沉沦在他的怀里。

  “小年,别怕……”

  是这句话。他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在梦里,在现实,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厮磨。

  嘴唇忽然一痛,那人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然而他很快就放开,轻轻地舔了舔,小心地含着,像无声的歉疚。那人的舌头温柔地扫过他的唇,顶开他的牙齿,轻轻地勾住他的舌爱抚着,缠绵着,像护着宝贝一样不敢用力。

  然而忽然那人变得凶狠起来,叼着他的舌头用力地吸允,疯狂地滑过他每一寸空隙,从上颚到舌根,与他抵死纠缠。那人重重吻他,让他几乎化在这个怀里。

  他的思绪断成了碎片,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方,他不知自己是何人,更不知紧紧抱着他几乎要把他勒断的人是谁。大火之中,他似乎无处可去,但分明这个人的怀抱就是最好的归宿。

  他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疼痛,他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两人相交的唇舌之间。

  那人吻得太重了,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地去回应他,他用了最大的温柔去勾着那人,安抚这惊慌颤抖的野兽。

  火光冲天而上,净世竹林化为深渊火海,咆哮着席卷了千百生灵。万籁无声,天地间一片涂炭。没有人知道,这林火之中,有两个人颤抖相拥,唇舌痴缠,他们疯狂地互相慰藉着对方的惊惧,魂灵缠绵悱恻,肝脑涂地,共赴心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