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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下午。

  常晴整理好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心情,然后决定今日离开。

  考虑再三后,他在电脑里给仝若留了一封信。

  信中叙说了整件事的过程,还有他对他的感谢。

  该说的都写在信中,该做的心理建设已全部做好。

  他不想再耽误,越拖隐患就会越多,麻烦也会越多。本来这件事很简单,他占了仝若的身体,所以必须马上将身体还回去。而他也恰好无心再活下去,两全其美的方式就是他死仝若活。

  常晴缓缓平躺到沙发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然后紧闭上双眼,开始进行冥想。

  冥想的过程他早已驾轻就熟,所以很快他就进入了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瞬间。

  当周围的白全部被黑暗取代,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泥淖时,他知道,是结束的时候了。

  他安详地、无悔地、真正地闭上眼,与这个世界正式诀别。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最后一切归于无垠的荒芜与寂静……

  “啪”的一声,一支笔从桌上滚落,终结了会议室内长达五分钟的安静。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肇事者,而那个职员则在矮身捡起笔后,对所有人投以抱歉的目光。

  戈云翰上一秒还一脸阴霾,下一秒便换上了和蔼的脸。

  戈云翰刚进公司时,基本上没人不怕他。

  传说二公子和大公子不同,大公子为人和气、备受尊重,而二公子据说是标准的公子哥性子,惹到他没得好处。

  传言沸沸扬扬传了一阵子,而等戈云翰上任后,大家才发现传言是轻了。

  二公子那脾气像地震一样无法预测,好的时候特别好,但发起火来又特别火爆,简直是阴晴难测。

  但随后二公子就变了,再后来就没人提什么“二公子”,戈总二代的标签早就淡得快没了,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了。

  而成熟的领导者戈总近日因连日加班自控能力直线下降,又因一起中层欺上瞒下的事件怒火中烧,所以在临时会议上,戈总终于失去了应有的表情管理,他那阴着的脸预示着龙卷风将来,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求自保。

  那只笔却意外地打破了戈云翰马上要爆发的状态。

  戈云翰好不容易完成了签约工作,正筹划休假,没想到横空出了这样一件事。这事一出,至少得耽误他一周多。

  正常的事他不怕也不恼,但主观犯下的错误,他绝不能姑息。

  但处置这位中层不能意气用事,他必须保有稳定的情绪,否则越急越乱。现在发火,让所有人都忌惮,既无意于弄清真相,也不利于委派新人接管。

  想明白这些,戈云翰的脸色才舒缓,他得学大哥,佛口蛇心,而不是把全部心思无死角展现给大家看。

  戈云翰扫视一周,语气平静而温和地对众人说:“这其中的情况有人事先知晓吗?”

  这一件事,缠了戈云翰一天,直到晚上九点,他才回家。

  停车时他发现家里灯是熄着的,仝若今天这么早就睡了吗?

  戈云翰停好车,进屋后打开了灯。

  原来仝若在沙发上睡着了。

  戈云翰嘴角攀升,他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缓缓坐了下来。

  仝若睡得很安稳,那张素净的脸一片宁静。

  戈云翰的心得到了净化,在公司里积攒的糟糕情绪霎时全部清空。

  他低头吻了一下仝若,然后换上家居服去厨房做饭。

  他简单煮了两碗面,端到餐桌上后,他去叫沙发上的仝若起来吃面。

  “仝若,仝若,吃饭了。”

  戈云翰开始还轻声软语的,但仝若一直没醒,他感觉不太对,便开始摇晃仝若。

  “仝若,仝若!”

  沙发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戈云翰的心瞬间直坠到底,他最怕的情况发生了吗?

  戈云翰艰难地把仝若抱到怀里,颤着声音唤道:“仝若,仝若,醒醒,吃饭了,别吓我。”

  怀中人却只是闭着眼。

  戈云翰用力抱住仝若,痛苦地继续低唤。

  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恶梦中,梦中的仝若昏倒,然后清醒,醒来后却忘记了他。仝若看着他的眼里充满了迷茫与戒备,不再有依恋,不再有爱意。每每梦至此,他都会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醒来。

  “仝若,仝若,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不要用陌生的眼神看我,那太可怕了……

  怀中的人动了一下,戈云翰赶紧把他放下,然后拉住他的手,与他面对面。

  “仝若,醒了吗?”

  沙发上的人以极缓慢的动作睁开眼,他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视线落在了戈云翰身上。

  戈云翰极力抑下心下的忧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仝若,你知道我是谁吗?”

  沙发上的人迷茫地看着戈云翰,很久很久,才启唇道:“戈云翰。”

  戈云翰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平地,他撵着仝若的手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刚才晕倒了,是不是没吃饭,低血糖了?我煮了面,要不要起来吃点?”

  仝若缓缓摇了摇头。

  戈云翰攥紧仝若的手,“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仝若却又摇头。

  戈云翰注视着仝若的脸,半晌后才又开口道:“仝若,你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仝若以幽远复杂的目光回视着戈云翰,他艰难地说:“我不是仝若。”

  他不是仝若,醒来的也不是仝若,而是常晴。

  他明明应该与仝若交换的……为什么……

  他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明明他的精神已近乎湮灭,为什么还会醒来?

  难道他离开的决心还不够彻底?难道在他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依旧保有着留在这世上的余念?

  这太难受了。

  对他来说难受的并不是死,而是一次次决心赴死。

  怎么办?又要经历一次彻骨的痛吗?如果下次依旧不成功,那该怎么办?

  常晴的泪水簌簌而下,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了衣服上、沙发上、还有戈云翰的手上。

  戈云翰一时呆住,不是仝若?他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那……你是谁?”戈云翰顺嘴问出。

  “我是……”我是你不认识的人,和你没关系的人,我是……“常晴。”常晴嘴唇止不住颤抖。

  戈云翰愣住。他无法从慌乱中理清思绪,只能暂且顺着常晴说:“你是……常晴?”

  常晴回望戈云翰,眼里透出无限的悲伤与依恋,但他必须说出实话,“对,我不是仝若,我是常晴,我本应死了,但有一天我却忽然占领了仝若的身体。”

  戈云翰震惊之下,继续问:“那……仝若在哪?”

  “起先我以为仝若的灵魂在我的……也就是常晴身体里,但我后来知道常晴死了,所以仝若哪也没去,他还在这具身体里,只是他的灵魂被我的灵魂压制。”常晴道,“就是说现在仝若和我共用这具身体,我可以操控身体,但他却不能。也许他在沉睡,也许他清醒地听着你我的谈话,只是无法挣脱开某种桎梏……”

  戈云翰看着常晴的脸,听着常晴的话,但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仝若醒来后没有忘了他,他很开心,但……为什么仝若会变成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他俩依旧是陌生人,和忘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戈云翰,你在听我说话吗?”常晴深深地注视着戈云翰,他不知道戈云翰相不相信他说的,但他知道戈云翰现在应该很痛苦,自己的爱人一夕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素不相识的人,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走。”戈云翰忽然拉起常晴。

  常晴被一下拉得站起来,他问道:“去哪?”

  “去医院,找秦仁。”

  “等一下!”

  “仝若,去吧,你病了。”

  “我没病!这不是病!”常晴挣脱开戈云翰,“我已经知道换回的方法了,只要给我些时间,再给我个安静的地方,我就能让仝若回来。”

  戈云翰怔住,他凝望着常晴,不能言语。

  常晴的心蓦地一窒,他在戈云翰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悲伤与无力。

  “别担心,我会主动的、自愿的离开的。”常晴不愿看到戈云翰难过,他赶紧解释,“这段时间我一直尝试离开,我试了很多次,今天下午几乎要成功了,可能是我的心还不够诚,但你放心,我会努力摒弃杂念,再给我些时间,我马上就能离开的!”

  常晴的话传入戈云翰耳中,他的心仿佛都被揉碎了一般。离开……离开?

  “你要离开?”戈云翰沙声问。

  “对,我会离开,仝若他……”

  常晴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戈云翰抱到了怀中。

  戈云翰死死搂住常晴,用祈求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别离开……别离开我,你怎么能离开我?”

  有一瞬间,常晴以为戈云翰的话是在对他说的。戈云翰不想他离开,戈云翰在极力挽留他,他在说:常晴,别离开我。

  常晴短暂地笑了一下,可他是清醒的,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戈云翰说的是:仝若,别离开我。

  “不会的,不会离开你。”仝若不会离开你。常晴轻声安抚戈云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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