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溪村是个偏隅小地,距离县城府城遥远,百姓日常生活又需要买卖,为此几个村落间形成了镇子。

  寻常衣料布匹,米粮油面,在东面几个村子交汇处上就能买到,从曹家坳过去也就半个来时辰的路程。

  若是要采买些什么稀罕东西,那就只能翻过镇子,往东边去最近的城地邑安了。

  老百姓多是在镇子上就能采集到想要的东西,少有离开过地方上。

  从曹家坳出去,路过几户农户人家,妇人女子们正喜气洋洋的在院子里用糯米包粽子。

  油绿箬叶的被冲洗的水亮干净,在妇人的手心被圈成个圆锥形状,添上两勺子糯米进去压紧实,再用撕成细条的棕叶给捆好。

  不过三五两下的功夫,一个饱满有棱有角的粽子便做好了。

  这般欢聚喜悦的氛围,与之曹家坳里沉闷闷奔波在田地上,还不晓得今日米缸里有没有粮煮一碗稠粥的佃户人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到曹闻到了镇子上,更是热闹。

  街上多是卖粽子的人,自家做粽子的还在商量是在糯米里放点糖还是放咸蛋黄。

  不晓得是过节还是这片本就热闹,总之行人来往如织。

  曹闻简单转悠了两下,寻摸着找个零时工。

  镇子终究只是个镇子,拢共也就十来条街,一趟转悠下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铺面儿卖杂货的倒是多,招工的却是少。

  “酒楼招工?”

  曹闻在一家两层楼高的酒楼前停下,看着门口贴的有一张简单的告示,偏头问了一嘴站在门口揽客的伙计。

  肩头上搭着一张擦桌布的小二打量了曹闻一眼,见着他的个子不错,当是个能下力气的,眼下时辰早没什么食客便接了腔。

  “招咧,后厨要个杂工,外在一个跑堂的。你干的来啥?”

  曹闻想着也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儿,也不闲做什么,道:“我都能做。”

  伙计深看了曹闻一眼,又道:“你可是镇子上的人家?”

  “还得是镇子上的人家才能来做工?”

  “咱这酒楼上工的时辰早,天不亮就得去采买新鲜的菜肉,带回来以后就得备菜,夜里下工的又晚,倘使不住在镇子上如何来得及。”

  伙计是个跑堂的,话也多:“且管事的说了,要手脚勤快踏实稳定的,别来个三两日的就嫌活儿累想着走。头七日先不计工钱,干下来两厢都合适了才要人。”

  曹闻默了默:“不是镇子上的按时来行不行?”

  伙计摇了摇头:“管事的明话了只要镇子上的。不是镇子上的今日你为了寻工说能按时来,他日上工以后又该说家里有琐碎事儿耽搁。”

  曹闻动了下眉,敢情他没瞧不上这工,倒是人家不要他:“得,谢了。”

  问了几处,人家的招工要求都是要镇子上的人才行,要么就是镇子旁头村子边界上的农户人家才可以。

  倒是机缘问到了一间木行,要招揽个临时杂工,帮着搬搬抗抗的,工钱一日一结。

  三十文钱一日,倒是不错。

  “有活儿的时候叫得到来就成,镇上村子里的都行。”

  曹闻眼前一亮:“那今日有没有活儿干?”

  木行掌柜的看了曹闻一眼:“你小子倒是急性子,有还是有。你是农户人家吧?哪个村的?”

  曹闻直言道:“源溪村,佃户。”

  “佃户!”

  一听说是佃户木行掌柜的直接变了脸色,忽而便什么都不肯再谈直接说不要人了。

  曹闻有些气恼:“怎的,佃户就不是人了,给人做不得工?”

  “佃户事儿多如牛毛,事情都要紧这租地的东家,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做旁的事情。”

  木行的掌柜见着曹闻有些唬人,立马语气又和善了些。

  “不是我们瞧不起佃户,实在也是小本儿生意,招揽个杂工是要按月给工钱的,杂工若是不得力,我们也难办嘛。”

  曹闻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做生意的门户都不肯要佃户,嫌弃麻烦。

  在他们眼里,佃户就是东家的奴仆,已经有主子的奴仆了,谁还愿意招过来做事儿。

  合着同地主大户蛇鼠一窝子,存心就是要叫佃户活不下去。

  木行掌柜的见曹闻虽然一身粗制葛衣,补丁四结,藏在宽袖下的胳膊上没什么肉,但胜在骨架子宽,看着就很高大。

  若是两个馒头下去,使起力气来在木行做杂工再合适不过了。

  他眼里含了一丝算计的笑,转而放低声音道:“小兄弟出来寻差事儿定然也是有难处,可惜不揽佃户是各商行的规矩,我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要不然小兄弟就留下干,我顶着坏商行规矩的风险,给你十五文一日如何?”

  曹闻憋住了一口气,这心里打的算盘十里开外只怕都能听见哒哒响了。

  他二话没说,扭身便走。

  晃荡了一趟,什么事情没找到干,倒是让他晓得了佃户的日子究竟有多难。

  寻常人家沦为佃户容易,然则要从佃户再扑腾成自由身和登天没甚么差别。

  想当初他在星际何等强悍,然而在这般时代下,便是有一身本领好似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曹闻心有感慨的叹了口气,但却也不至于气馁。

  他晓得便是气馁也无用,家里没有吃喝也就罢了,还欠着外债,如何能够安生。

  曹闻往回走,但没回家去,又寻摸着上了村交界处的公山上,准备再去那头转转。

  五月里,野菜都生老了。

  不过在生活了许多佃户的地方,野菜没有长老的机会,春日出嫩叶的时候就叫人采了个干净。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老百姓深谙此道,曹闻一路沿着山道走上去,愣是没有寻到两根可以挖回去吃的野菜。

  进山后天气顿时冷了不少,风灌进裤管里还能惹起些鸡皮疙瘩来。

  山口出有几个正在拾掇柴火的人瞧了他一眼,见他空着个手,都没过问,又继续埋着头砍柴。

  这头离山底下最近,人总多些,往里头走可见人迹就越来越少。

  “曹闻?”

  听到一声唤,曹闻回过身去,见着一丛灌木后头站着个头发杂白的老汉。

  “真是你啊。”

  老头儿确认人后吐了口气,他低着声音道:“我当是有人进来了。”

  曹闻看这人面熟,好像是曹家坳里的一个佃户。

  “大爷咋的在这儿捡柴火?”

  这头离山口要走两刻钟的路了,下山得多走一大截的路,不如在山口那一片儿捡柴方便。

  “今儿端午,寻摸着上山来的人不多,我就来林子深些的地方捡些回去用。平素里要是撞见那些农户又该多话了。”

  曹闻道:“这又不是私山,农户能来砍柴,凭什么佃户不能来,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老头儿摇摇头:“也是东家时常差遣着佃户上公山来砍柴给他们用,一要就是十几捆十几捆的砍,山里的柴就那么多,拾捡多了农户没柴火烧,自是心里不痛快。”

  “如今是看着佃户在山里就要说嘴。”

  “哎,不说这些了,我赶着把这背篓柴火装满下山去了。”

  老头儿看着曹闻:“你咋啥都没拿,上山作甚?”

  “我就转悠转悠。”

  老头儿也没多问,总有人往山里走,想着能不能弄点东西打牙祭。

  只是多的是无功而返的人,要是人人都能在山里捞到吃食,也不至于干猎户的就那么几个。

  “那你小心着些,别太往深山里走了,咱们没刀没棒的,又不像猎户熟知山里的地形,要是遇见熊瞎子就不好了。”

  曹闻应了一声。

  只是人人都晓得外围山林安生,全在这头寻东西,现今还能有什么。

  要想讨到点儿吃食,还得冒下些险。

  曹闻走远些抬脚就朝山林深处去了。

  越是往内里走,树木越是高大繁茂,林子里的杂草野枝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多。

  什么树藤,蔓子交织铺长在地上,有的还长了扎人的尖刺。

  曹闻被刮了好几下,摘到了两个青涩的野橘子,橘皮厚实,一掐就是冲鼻的橘子皮汁冒出来。

  橘子树不大,容易移植,他弯下腰正想拔起来拿回去,风声里忽然传来了两声粗重的喘气。

  曹闻耳朵灵敏,听着声音浑厚,有些不太对劲像是野兽的喘息。

  他不由得提起了神,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猫着身子顺着声音过去。

  声音的发源地让人骇然,高大的野栗子树下一地的鸡毛,两只脖子拧了一圈的野鸡羽毛翻飞的摆在地上。

  旁头竟有个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在和一头熊瞎子搏斗。

  成年的熊瞎子一掌过来能把人拍成肉酱,所幸这处的是头还未成年体格不算大的熊瞎子。

  可即使是头小熊,凶悍程度也远不是人能抵挡的。

  汉子高大,又有把长砍刀,却还是被咆哮的熊瞎子逼的连连往后退。

  黑熊没能两下把人拍死不能动弹,显然也是恼了,捶地一声叫喊。

  它展开两只前脚,屁股微微往后,意图铆足力气,作势就要扑死汉子。

  眼看满头大汗的猎户力不能敌,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发出了一声惨烈哀嚎,惊动起一群林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