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猜测在此刻印证，明奴心脏随之一颤，他扶住江雪鹤，江雪鹤下意识地便推开，眼中一片冷淡之色。
“咳……”江雪鹤冷白的指尖沾上血迹，那一滩血分外的刺眼。
“不用你管，你借完典籍离开便是。”
明奴曾经经历过蚀心之痛，知道是什么感受，他如今体会不到。他如今心脏缓慢地跳动，未曾千疮百孔。
一切有人代他承受。
“江雪鹤。”明奴未曾依江雪鹤所言，他扶住人，唤了外面的斩祟使，斩祟使随之身形出现，见状对明奴道，“麻烦公子照顾主子一会。”
随之身形在原地消失。
心疾除非情绪平复，汤药只可不起缓解作用，想必斩祟使下去熬汤药了。
明奴扶着江雪鹤在床边坐下来，江雪鹤眉眼稍闭上，侧脸苍白瑰丽，胸口依旧在缓缓起伏。
他要去探江雪鹤的脉搏，江雪鹤立即睁开了眼，冷冰冰地扫向他。
明奴被看的心中亦有怨气浮出来，他觉得没意思，便起身打算离开。
方站起身，身后的人再次咳嗽起来，江雪鹤似乎又受了刺激，他模样原本便生的艳丽动人，如今面容苍白，加之鲜血衬映，如同一张单薄的纸，楚楚惹人心疼。
明奴原先满腹含怨，见到江雪鹤如此，心里的气如同气球一般被戳散，又坐了回去。
哪怕七年未见，有人还是原先的木头性子，倔强又清高，从不肯低头服软。
斩祟使很快便端了药汤上来，明奴接了，他拿着汤碗和汤勺，作势要喂给江雪鹤。
江雪鹤眉眼透出冷淡之色，未曾让他喂，接过去汤药，因疼痛指尖略微发白，一整碗汤药很快下肚，一声未吭。
“原先我竟不知，鹤哥哥如此胸怀，肯舍己为人。”
明奴开了口，他见江雪鹤面色痛苦，心一并跟着疼起来，说出来的却是伤人的话。
反正江雪鹤是哑巴，什么都不会跟他说。哪怕他选择了别人，江雪鹤也会一声不吭。
明奴稍歪头，问道：“原先不是鹤哥哥自己说不会打扰我，如今才数日不到，鹤哥哥便改主意了？”
他嫌气死人不偿命，江雪鹤前几日方装大度，如今看他动摇，立刻便显出了原形。
江雪鹤咳嗽地略微用力，那双深褐色的眼深邃不见底，对他的质问一言不发。
他胸腔里隐约有怒意在蔓延，他上前握住了江雪鹤的手指，触到对方之后，才发觉江雪鹤指尖冰凉。
江雪鹤闭上眼眸平缓心绪，明奴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
明奴视线稍稍移动，随之看向房间里的陈设，这是江雪鹤原先待过的地方，江雪鹤比他出关的要早，半年里在九州四处活动。
他见江雪鹤闭上了眼，便要收回手，待他尝试收手，手指却被握着，江雪鹤不允许他离开。
当真是别扭性子。
明奴这么一耽搁，直到江雪鹤安然无恙，他才带着典籍离开。
回去时已经是半夜，街巷之中已经没有人影，客栈门口拉长了一道人影。
玄衣少年在客栈门口守着，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一双漆黑的眼执拗地看着前方，身形如同落寞的萧木。
直到看见明奴的身影，那双眼才出现些许光亮，直生生地盯着明奴，犹如丛林之中的猛兽凶狠地盯住了猎物。
明奴稍稍地顿住，他答应过的话音犹如在耳边，走到李逍火面前，他才停下来。
“为什么在外面站着。”他问道。
李逍火稍稍歪头，对他道：“怕你不回来。”
“借典籍为何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李逍火问出来，视线在他嘴唇和脖颈处略微停留。
明奴被看的略微不适应，李逍火仿佛在他身上找什么痕迹。
他并不想骗李逍火，对李逍火道：“江雪鹤……他出了些状况。”
明奴组织着语言，他话音落下时，周围的气息明显发生了变化。
那双漆黑的眼稍稍沉了些许，明奴手腕被握住，他被李逍火牵着进入客栈，李逍火的力道有些重。
数日之间，李逍火的身高再次拔高一截，已经恢复原先的模样，比他稍稍高出一些。
嗓音一并变得嘶哑，像是木质沉下来的沙哑声。
“李逍火。”明奴开了口。
他被李逍火牵着进入房间，手腕上因为力道过重留下来红印，李逍火拉着他进房间，随之把门合上。
他喊着人，李逍火随之松开他，静静地问他道：“先前，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见他。”
是这般没错。
明奴觉得这是一摊扯不开的烂账，他对李逍火道：“下次，你去借典籍便是。”
李逍火随之摇头，对他道：“并非如此。”
“你舍不得他，是应当的，你们二人一起长大。”
李逍火眸中漆黑，再次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对他道：“若是我在，兴许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明奴有一瞬间感到背后发凉。
他手腕随之传来冰凉之意，只听“咔哒”一声，他的手腕处多了一道咒枷。
咒枷上有红色的咒文，咒文密密麻麻的涌动，另一端连在李逍火手里。
李逍火说：“这样，你去哪里我都会知晓。”
明奴一动，他手腕随之传来锁链相碰撞的声音，沉闷的声响犹如压在他心上。
他稍稍睁大一双眼，对李逍火道：“你不必如此，我下次不会再单独前去。”
李逍火看着他，眼底隐约泛出幽色，沉默片刻对他道：“江明奴，你会骗我。”
明奴随之哑口无言，他想起李逍火守在门前的模样，如同整个人融在阴影里，他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平日里咒枷不会出现。”李逍火对他道，仿佛印证他的猜测，他手腕处的咒枷随之消失，只手腕处依旧有沉甸甸的触感。
明奴略微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手腕，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覆在其上。
他随之抬眼，扫到桌面上已经凉了的点心和茶水。
显然李逍火一直在等他，他没有回来，那些点心和茶水便一直没动。
他带回来的典籍都放在书桌上，两人却都没有心思再看。明奴只打开扫了几眼，心思并不在上面。
他们二人还如原先一般躺在一张床上，明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原先李逍火总是很快入睡，在他身边犹如一具安静的尸体。
如今李逍火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他能够察觉到，身旁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若是他不见，李逍火会立刻睁开眼。
他的手腕被李逍火握着，李逍火仿佛担心他会消失。
七年。
两千多个日夜。
明奴感受到李逍火指尖的温度，他随之回握住李逍火的手指。李逍火察觉到了，似乎紧张起来，掌心出了一曾的汗。
原先明奴毫无睡意，兴许今日奔波受影响，晚上短暂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白茫茫一片，他在梦里看到一道身影。对方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以面具遮住了脸。
一身雪衣，背负玄剑，对方置身在黑暗之中。
待到对方缓缓地摘下面具，一张清艳的面容随之浮现出来，只是脸颊边有烧毁的痕迹，对方唇边带着微笑，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
“明奴——”
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明奴随之睁开了双眼，他感到颈边一凉，是他脖颈处的指骨碰到皮肤传来凉意。
他看过去，手腕尚且被握着，他腰间搭上一条手腕，李逍火呼吸平稳，面具已经摘下来，安安静静地放置在床头。
察觉到他醒来，李逍火随之睁开双眼，两人四目相对，无声的气氛蔓延。
明奴着一身雪衣，墨发散在身侧，那张脸清艳逼人，眼眸清明透澈，鼻梁往下唇色若含秋丹，红的过分。
他察觉到腰间手腕一紧，李逍火随之困住了他，兴许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李逍火有些紧张，用鼻梁碰了碰他的脸颊。
明奴呼吸在此刻静止了，他在原地僵住，手指抓着被褥边缘，鼻尖前是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
灼热的呼吸落下来，明奴脑海里明艳的面容一晃而过，那双凤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便推开了人，手指放在李逍火的胸口处，稍稍侧开了脸。
气氛在此时变得僵硬，李逍火稍稍垂眸，面容无声地落下阴影，那双漆黑的眼变得深邃难以看透，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明奴有些尴尬，他从前世与这一世，只与江雪鹤做过那般的事情，原先以为换个人也无二般，如今后知后觉，他难以适应。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奴说。
他脑海里江雪鹤的面容久久不散，一会是江雪鹤装作大度说要等他的模样，一会是江雪鹤捂着嘴唇吐血的单薄身形。
他察觉出李逍火有些落寞，指甲稍动，上前轻轻握住了李逍火的手指。
李逍火对他道：“无妨。”
“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们二人各怀心事睡下，明奴闭眼打坐直至天亮。
第二日一早，李逍火便出了门。
明奴在客栈查看典籍，看了没一会便把书册放下，他欲出门，手腕处咒枷传来沉闷的声响，他随之失去了出门的兴趣。
原以为修为踏破之后无人能困住他。
如今单是一道咒枷便能让他出不了门。
……
李逍火的身形出现在街巷之中，他手中有一把小铜镜，铜镜之中浮现出客栈房间的模样，能够清晰地看到明奴如今在做什么。
他到了几处书铺，残留的相关典籍所剩无几，剩下的只能去原先世族那里去寻。
李逍火路过了斩祟使驻守的城门，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处，他眸光随之稍顿。
是少正安与梅含珏。
两人方到岭南，少正安正在和斩祟使说着什么，随之看向梅含珏。
“明奴如今还在城中？你可问过裴仪知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梅含珏说：“不知。”
李逍火目光稍顿，随之抱着典籍身形在原地消失。
客栈里，明奴没想到李逍火会这么快回来。
“找到了？”明奴问道。
李逍火把典籍放下，应了一声，随之道：“现在出发，去下一座城。”
“今日？会不会有点早。”蜉蝣一族尚有谜团没有查清。
李逍火说：“路上自然会有答案。”
明奴未曾反对，他和李逍火出城，待他们二人晃晃悠悠地出城，他才收到少正安的传音。
“明奴，你如今在何处？”少正安问他。
明奴看了眼天色，回复道：“方出岭南。”
“怎么了？”
少正安稍沉默一阵，随即道：“没事，你路上注意安全……我们下一座城再见。”
明奴不明所以。
前方的李逍火听见了全部，未曾发表意见，只对明奴道：“他要来找我们？”
“不知道。”明奴回答。
李逍火随之不说话了，路程只有他们两人，行到阴林，李逍火把他留在原地，没一会抓了兔子和生鱼过来。
他几乎什么活都不用做，李逍火把一切都做了。
原先他们二人尚且分活，明奴看着李逍火用火折子生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兴许李逍火已经把他归在了所谓“妻子”的位置，与先前不同，李逍火自动地揽了所有的责任。
这么想着，明奴愈发的别扭。
兔子被剥皮，烤鱼散出香味，明奴问道：“李逍火，今后我们要去哪里？”
李逍火略微歪头，看着他眼中映射出跳跃的火光，对他道：“平定幽门之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是问你，未曾说我。”明奴说。
闻言李逍火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我想……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
明奴咬了一口烤鱼，食之无味，他看着露出的鱼肉部分，听见李逍火的话音，他忍不住道：“没有那样的地方。”
“那便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李逍火开了口，他看着明奴的侧脸，盯得略有些出神。
心底某个地方在沉涩腐烂。
明奴犹如一道他抓不住的风，若是他不小心守着，兴许一不小心便会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