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你在里面吗?”
梅含珏和少正安在门外站着,两人面面相觑,少正安怀中捧着两个丑娃娃。
卫歌在不远处的屋檐之上,看着两名别扭的少年在门前踌躇不定。
院子里十分安静,片刻之后,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清艳的少年面容来。
梅含珏先是微笑了一瞬,随即推了推少正安,少正安面上眉头隐隐抽动,略微不自在。
“明奴,你今日未曾出门,我们很担心你。”梅含珏率先说。
少正安把两只缝的丑娃娃送了出去,对明奴道:“生辰快乐,这是送明奴的礼物。”
缝的是两只小老虎,很容易看出来缝制之人并不擅长,老虎眼睛和嘴巴缝的有些歪了,勉强挂在脸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明奴稍稍意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已到了他生辰。
两只小老虎接了过来,梅含珏见状对明奴道:“明奴,你不知道,我们的少正世子为了这一日特意学了长寿面,让他为你展示一番,如何?”
少正安稍稍皱眉,对上明奴的目光,随即舒展开,神情透出几分别扭。
明奴让开了地方,梅含珏率先入内,扯着少正安,随即扭头朝向远处的屋檐。
“卫将军,要不要一起尝尝。”
闻言火凤伸展翅膀,在半空中发出啼唳声,卫歌从屋檐下来,随之踏入院子。
他们几人都在,少正安去了厨房,梅含珏把院子简单地打扫了一番,石桌清理出来,他们在梧桐树下围着石桌而坐。
梅含珏点了一盏烛台,烛光随之亮起来,他笑起来,“生辰自然要有长寿面。今日也是鹤的生辰,他在明台之上,今日无福消受。”
卫歌视线扫向院旁,小厨房亮了一盏小灯,明亮的光映出少年的阴影,少正安动作有些笨拙,时不时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
引得明奴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他们三个在石桌旁坐着,像是在等投喂。
梅含珏略有些无奈,对两人道:“少正世子前一日方学会,难免学艺不精。”
梧桐树枝叶伸展,虎子在石桌旁坐着,没一会面香飘过来,少正安端了几份面出来。
青碧的圆碗,上面有水墨纹图案,面汤清淡,一根长长的面条盘在碗底,上面还有几根菜叶和打的畸形的鸡蛋。
面碗端到他面前,明奴扫到了少正安手指上的伤口,还有一小片红印。有些是刀伤有些是烫出来的。
他视线稍稍凝聚,少正安在他对面坐下来。
“生辰快乐。”少正安说。
剩余的面汤盛给了梅含珏和卫歌,梅含珏看了两眼,双手合十道:“我先尝尝如何。”
人声在耳边,面容在眼前,明奴心里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流动,他迟缓地拿起筷子,面条放进嘴巴里。
见他愿意吃东西,对面的三人同时朝他看过来,梅含珏稍稍欣慰,少正安眼底闪烁,卫歌端着面汤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明奴略微不适应。
兴许看出他不适应,梅含珏收回目光,对卫歌道:“卫将军,你今后如何打算,可要一直跟着我们明奴?”
少正安闻言一并朝着卫歌看过去。
血月之一如今在他们阵营,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助益。
卫歌闻言道:“暂时待在这里。”
随之目光稍稍在明奴身上停留,明奴的天赋有目共睹。
被注视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把一整碗长寿面吃完,随即放下了筷子。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明奴抓着那两只小老虎,嗓音略有些轻。
“我想……变强。”
声音低的三人险些以为是错觉,卫歌对上那一双千疮百孔的明奴,犹如一道细微的石子落入湖面激起千丈波澜。
“卫将军,能不能帮帮我。”明奴说。
他像是一支蒲柳承受着千斤之重,在濒死之际奄奄一息,却仍旧拼力支撑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晚风拂过,带着院中草木的幽香。
卫歌一直在等这么一句,如今心神略微一动,面上未曾表现出任何波澜。
“自然。我留在此,便是等候此刻。”
卫歌说:“在极北之巅,那里有先前古战场留下来的一处裂口,由我卫家阵法世代守护。里面灵力稀薄,阵法无数,残留着上古神灵的神韵。”
“踏入之后,便是九死一生,你要面对的是仙君座下九仙,尽管是残魂,却比湘母之流强大百倍。”
“能从那里走出来……更是万里挑一的概率,江明奴,你可做好了觉悟?”
风声浮动着梧桐树枝叶,树影飒飒而动,无声的阴影落下,明奴的面目此刻变得深刻。
他的回答轻如鸿毛,落下来却千斤之重。
“虽九死其犹未悔。”
……
出发那一日,梅含珏与少正安提前收拾了东西。
他们两人在一处,卫歌在外面,他们提前收拾完了,只用等明奴出门。
“怎么会突然想开了,他变强是为了什么,向湘母寻仇……若真是这样,倒是不必担心。”
少正安忍不住皱眉,他担心的是明奴是为了复活李逍火,若是那般,与沦为邪魔外道没什么区别。
梅含珏手掌放在了他肩膀处,“不必担心,明奴自然有分寸。”
“相信他便是,他一定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兜帽袍遮住了少正安的半边面容,他们二人背着长剑,远远地看过去,云雾之间虚妄峰缥缈无间。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他们二人打算随同明奴一并前去。
少正安说的是江雪鹤。
梅含珏一并顺着看过去,目光落在虚妄峰,停留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来日一定会再见。”
话音落下,房门打开,明奴收拾的行装非常简单,只有一把剑一张婴鬼面具。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虎子趴在梧桐树上,在角落看着四人离去,稚声稚气道:“哥哥,我等你回来。”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二根。”
明奴微微笑起来,唇角微动,长老已经知晓他们三人要远行,一众弟子前来相送。
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沐迟在人群之中,远远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他比了口型。
明奴师弟,一路顺风。
他们与一众师兄弟告别,少正安寻了马车过来,明奴与梅含珏在车厢里,卫歌则是在马车顶上守着。
“若是坐火凤前去,很快便能到。”梅含珏说,“只是这一路诸多风景,路过九州,明奴,我们不妨前去看看,如何?”
明奴看着窗外,闻言应声,烛光细微的闪烁不定,映照着他的眉眼柔和起来。
“九州山川河海处处不同,处处都是风景。”
梅含珏施了一道法术,随即窗外沿路的花都汇聚在一起,在风中蜿蜒缠绕,随即又散去。
夜晚到不了城里,他们四人将就着睡,虽说颇为照顾明奴,实际上都是少年,大体上差不多。
明奴睡不着,他难以合眼已经成了常事。
夜半,他掀开马车车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两道身影。
少正安手中还抓着缰绳,卫歌在一旁坐着,少正安歪斜地朝着卫歌侧过去,脑袋磕在卫歌的肩膀。
卫歌原先闭着眼,察觉到气息之后便睁开眼,和明奴四目相对。
两人都没有讲话,明奴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下了马车进了阴林之中。
他在天亮时才回来,天亮时卫歌已经和少正安分开,少正安抓着缰绳险些栽过去。
他路过时扶了少正安一把,少正安醒来,见是他,向他道谢。
“多谢。”少正安说。
明奴目光稍稍移动,在马车之上停留,随即又游移在少正安的面容,然后收回目光。
“无妨。”他回答。
这一日便到了城中,梅含珏问他道:“明奴,你晚上去了哪里?”
明奴回答:“哪里都没有去。”
“是这样吗?我晚上似乎看见你出去了,兴许是我眼花了。”
梅含珏随即戳了下一旁的少正安,少正安大脑迟缓地转动,他睡了过去,完全不知道明奴到底有没有出去。
城中人群翻涌,没等他们两个整明白,明奴已经率先向前,很快便钻入人群中。
“哎,人呢。”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梅含珏有些无奈,在人群之中巡视一番,没有看到明奴的身影。
“我们分开找,晚些在城门处汇合。”
少正安应一声,他在人群中缓慢移动,眼角扫到了什么,随即向前抓住了卫歌。
卫歌的相貌幻化的是青年模样,约摸比他们大几岁,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被抓住袖子,卫歌转过身来,便见少正安双目游移,在人群中寻找同一道身影。
“卫将军,我们还是莫要走散了。”
这一边,明奴沿着人群进入街巷,他停在卖梅花糕的商贩前,拿出了银子,热腾腾的蒸气晕染了他的面颊。
“好不容易攒来的银子,全部都用来买点心了。”
“莫不是都要送给小姐?她才不稀罕这些。”
身旁两名首侍模样的男子在守着,就在明奴身侧,明奴想不听见都难。
被责怪的男子没有讲话,只是看着点心,半天才道:“小姐应当会喜欢。”
“这对她来说不是值钱的物件,她平日里有更好的膳食,你送她这个,兴许她会打发赏赐给别人。”
“我不介意。”被责怪的男子说。
“伯伯,我要一份梅花糕。”一双小手在后面推了明奴一把,明奴扫过去,一张活泼俏皮的稚嫩面容映入眼帘。
是约摸四五岁的女童,生的活泼可爱,两只团子束在耳朵两边,小手抓着明奴,正好奇地盯着明奴看。
“哥哥,你好漂亮。”
稚嫩的嗓音在耳边,明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原先置身在烟火之外,如今方入尘世。
这时,商贩把梅花糕给了他,他顺手接了过来,女童还在好奇地瞅着他,他心神略微一动。
“囡囡,这是给你的。”
女童把银子放在边缘,随即一双小手捧着梅花糕,瞅了他一眼又瞅他一眼,抓着他的衣角道:“哥哥。”
两团丸子旁红绳略微晃荡,明奴下意识地随之俯身,他身高和女童持平,女童拉着他的手腕,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明奴怔在了原地,女童亲完飞快地便抱着自己的梅花糕跑了。
“哥哥,以后我要嫁给你。”
“哎呀,囡囡,谁准你又耍流氓。”旁边卖春枝的大娘嗔怪了一声,随即对明奴道:“她与她娘一个性子,见到模样好的便走不动路,男女都是如此。”
“公子莫要见怪,待会让她给你赔个不是。”
明奴站起身,脸颊边仍有柔软的触感,鼻尖前是各种糕点混合的香味。耳边是仍在对话的人群,眼前是忙碌的人们,与街巷融在一起,这便是凡世的烟火。
他拿着梅花糕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某处停下来,在茶馆里听书,一听便是一下午。
到了夜暮时,梅含珏和少正安来到茶馆找到了他。
见到明奴安生地在茶馆坐着,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又隐隐有火冒出来。
少正安憋不住,问明奴身边的人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明奴闻言眼珠子略微转动,身旁人下意识地回答道:“你说这位小公子,他在这里待了一下午。”
“江明奴。”少正安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去哪里要传音,总是这般让人担心……”
明奴目光在少正安面容上略微停顿,此时正好说书的拍板“啪”地一声正说到精彩处,明奴没有迟疑地立刻把脑袋转了回去。
梅含珏:“……”
少正安见状难以忍耐,说书的还在扯着嗓子拉长声调,只听“啪”地一声,少正安手掌按在桌子上。
从台下的桌子到台上的屏风,“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江明奴——”
梅含珏心道不好,明奴稍稍地向后退,分毫没有受到影响。
片刻之后。
店小二笑容凉凉:“几位客官,茶馆的屏风和桌子都是原木雕琢而成……”
梅含珏一边含笑道歉,一边按着少正安的脑袋鞠躬,一边赔付银子。
明奴则是在一旁站着,看看台上说书人受伤的脑袋,有些可惜地收回目光。
他还没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