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如此平淡，明奴心中不由得浮出怒意，可惜他又不能把江雪鹤怎么样，只得稍稍侧过脸。
耳边传来清冷少年音，“谨微慎时，百察秋毫，明心品性，菩提见镜……”
明奴听的犯困，他忍不住道：“鹤哥哥，如今还有功夫看经文？”
他的手指仍然被江雪鹤握着，闻言江雪鹤稍顿，对他道：“可以静心。”
“若是明奴嫌吵，便不念了。”江雪鹤把佛经放了下来。
明奴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一晃而过，江雪鹤陪在他身边两个时辰，他们三人轮流换岗，李逍火进来时，手上捧着虎子和二根。
“娘亲哥哥——”二根原先抓着李逍火的衣角，见状立刻从李逍火身上跳下来，绷进了明奴怀里。
李逍火在稍远的地方，明奴接住了两小只，虎子和二根能够看见明奴身上的咒文，明奴身上散发着黑气，那些咒文正在侵蚀他。
“娘亲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二根抓着明奴的衣角，他上嘴咬了一口那些溢出来的黑色咒文，一口吞下去，很快就有咒文再次冒出来。
二根随即捂住了肚子，脸色稍变，两根微凉的手指捏紧了它，它整个被提起来，咒文被吐出来。
明奴对二根道：“这些东西不能乱吃。”
虎子抱着明奴的手指，它一双大眼睛瞅着明奴，看见那些咒文，隐隐明白了什么。
“哥哥，你生病了吗？”
“和那些士兵一样，哥哥会不会死？”虎子问道。
明奴随之摇摇头，他在虎子脑袋上摸了摸，随即抬眸看向李逍火，李逍火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立在角落处，侧脸安静落下阴影。
“如今是要前往水道？”明奴问道。
李逍火应声，马车里随之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明奴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力量，眸中有光亮闪烁。
“我要回去……此事不必让他们知晓。”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
明奴半边面颊已隐有烧毁的痕迹，这般看来，面容与前世有些相像，只是气质与眼神完全不同。
两张面容融合在一起，即便走了完全不同的路，明奴咳嗽起来，他捂住自己的唇齿，眼中是跳跃的烛光。
即便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前世今生却是一样的结果。
他脸上烧毁的伤，今生化作邪咒灼烧，前世那些伤痛，今生化作心疾。
明奴心中泛上苦意，这么看，他重来一世，兴许没有意义。
他指尖情不自禁地绷紧，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一张张面容，宋景的话犹如在耳边。
“明奴，前尘所往，皆为序章。若终点是走向死亡，岂非人生毫无意义？”
并非那般，所经所遇，即是真理。
明奴对李逍火道：“此事需要你替我隐瞒，接下来不要让他们知晓。”
“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李逍火稍稍地怔住，他在原地未曾动弹，虎子和二根闻言跳了起来。
“娘亲哥哥，你要去哪里？”
“哥哥，你生病了，还要去做任务吗？”
漆黑的眉眼犹如陈旧的画布，眼前雪衣少年此刻失去了颜色，烧毁的面颊触目惊心，明奴身上沾染了黑色的火焰，黑与白交织在一起，犹如一条明晃晃的阴阳分割线。
现在，若是告诉另外三人，兴许他们能够阻止明奴。
明奴的身影转瞬消失，马车中只剩下残余的药香，明奴只带走了通天戟。
金莲安安静静地在角落的位置，卫歌不知为何紧闭双眼，未曾睁开过。
李逍火却静静地没有动弹，任由时间缓慢地流逝，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寒风随之掠进来。
眼角扫到一角红影，马车中空空如也，江雪鹤视线随之稍顿，他的衣领随之被提起来。
那把雪剑“砰”地一声插在车壁上，他对上一双冷凝的凤眸，里面犹如寒冰千里， 听见动静，梅含珏与少正安随即进来。
“鹤，你做什么。”
梅含珏扫到空荡的车厢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问道：“明奴……你把他放走了？”
李逍火对上江雪鹤眼底，漆黑的眼眸毫无波澜，如同一片死水，他静静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面前红衣少年艳丽的面容犹如艳鬼，他衣领被紧握，雪剑落在他颈侧的位置，薄薄的刀刃顷刻之间在他皮肤上留下一条血痕。
“你让他去送死？”
嗓音冷冰，比寒霜还要浸人。
少正安以手指隔开了雪剑，开口道：“裴仪，冷静一些，先把明奴追回来。”
梅含珏：“两个时辰……他如今已经到王宫了。”
……
明奴手腕上缠绕着银镯，这是通天戟所化，他穿着兜帽长袍遮住了容貌，断灵剑隐藏了气息，手腕处黑色咒文隐隐可见。
他重新回到了未央宫，这里的傀儡他那时没有注意，想必鬼相便隐藏其中。
至少在他力所能及之时……毁掉鬼相，做他能做之事。
他躲在书架之后，隔着模糊不清的光斑，隐约看到了一道身影，男子银发长袍，手腕处的锁链随着行走发出碰撞的动静。
“你是在找他？”符离的话音落下，声音犹如在耳边，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可惜，他如今已经前往南境，你来迟了一步。”
明奴闻言稍稍顿住，对方的面容隐在暗处，已经发现了他，他从书架中出来，和符离对上目光。
“倒是难得，你居然会先来我这里。”符离看着他若有所思，随即目光在他被烧伤的面颊处稍顿。
“前世之伤，今生悉数奉还，难逃命运掌控，这般的滋味如何。”
符离话音落下之时，周围的空间随之发生了变化，整座正殿陷入了黑暗之中，面前只剩下符离一人。
符离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背后有锁链无声而起，巨大的锁链落在他身后，在他身后隐隐出现两道虚影，一黑一白，两道虚影手腕上连着沉重的锁链，长袍之上有“无常”二字。
锁链碰撞整座正殿都随之震动，明奴一并陷入黑暗之中，符离略微俯视着他，威压浩荡四面而来。
典籍所书，凡见无常，便是前来索命，名字已经出现在阴册上，注定难逃一死。
明奴手腕处的银镯变幻成长戟，长戟触到地面，威压围绕着长戟交缠散开，随即朝四周蔓延，隔开了侵蚀的黑雾。
黑白无常一人执阴册，另一人执锁链，随着功德笔落下，阴册上鲜红的字迹写上了他的名字。
明奴感受到他身上的邪咒在此时飞快地蔓延，皮肤血肉被啃噬灼烧，在他身上浮现出一层黑雾。
“我前世所受之伤，皆是无用之伤。”明奴回想起来，他随即略微停顿，对符离道，“今生有所不同。”
明奴：“你既能看破他人前世今生，可否能看清自己前路？”
符离未曾言语，兜帽袍遮住了面容。幽蓝色的蝴蝶缠绕在他身边，帽袍下唇角略微地扬起来。
“江明奴，我只知你的前路，如今在阴册之上死路一条。”
随着功德笔落下，无声地威压浸入，巨大的锁链朝着明奴蔓延，明奴身上出现无形的禁锢，全身在半空之中不能动弹。
他握紧了通天戟，随着长戟“砰”地一声斩断无声的锁链，一道半月斩落向天顷，他身形迅速地推开，长戟挽在背后，眉眼明亮深刻。
咒文灼烧蔓延，明奴手中长戟调转了方向，长戟戟刃对准了符离。
“碰巧，今日我也知晓你的前路，符离公子，今日亦是死路一条。”
“兴许来世再做谢必安。”
锁链在半空中落下，落在地面下陷，一阵黑雾蔓延出来，地面随之碎裂。
符离的身形在半空之中消失，两道巨大的虚影俯视着明奴，功德笔在半空之中点出笔墨，那些笔墨全部化作黑雾。
黑雾在半空之中成形，虚虚地幻化成明奴的模样，他们手中拿着长戟，从阴册上一跃而下，长戟从天而降劈落。
锁链沉重地落下，明奴迅速避开，他被数道黑影包围，这些黑影都是功德笔所幻化而成的他自己。
长戟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两道半月斩消退，明奴被迫向后退了数步，脸颊被擦伤，黑影的他一并触摸自己的伤口。
招式一模一样，动作一模一样，姿势一模一样，犹如在照镜子。
明奴在原地稍稍顿住，这里已不见符离的身影，他目光扫过那几道黑影，开口道：“以假乱真？符离公子应当更清楚，赝品终究是赝品。”
随着他手中长戟震荡，一道无形的阵法编织成形，无形的丝线把几道黑影控制在原地，丝线连接着黑影的手腕和脖颈的位置，几道黑影犹如提线木偶，被明奴控制着变幻了位置。
明奴手指连接着丝线，控制着几道黑影缠绕对准半空中黑白无常的虚影。
“你所能制造出来的，不过是此刻之前的我。他们会的都是我原本便会的，同样地，只要我稍微不同……抛弃原先所有，他们便会不知所措。”
这招式便是跟符离学的，符离在虚影之中显身，几道黑影一并朝着他而来，长戟在半空之中汇聚在一处，形成一道巨大的半月斩。
黑色的半月斩落下，只听“砰”地一声，锁链被斩断。
明奴凭空而起，借长戟之力，他双手握住长戟末尾的位置，戟刃对准了黑无常的面容，长戟折射出冷光，化出一道无形的剑气朝着黑无常而去。
剑气延伸蔓延，犹如一根参天长刺，刺穿黑无常的身体，虚影犹如一面镜子，“砰”地一声化作蛛网碎裂，功德笔与阴册一并坠落消失。
白无常手中锁链缓慢地转动蔓延，随着幽蓝色的蝴蝶振翅，空气随之静止，明奴只感觉自己身形被定格了一瞬，随之他脸颊处多了一道伤口。
锁链在他身侧落下，锁链边缘擦到他的脸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面颊处顷刻鲜血淋漓。
热血流下来，明奴伸手碰上去，碰到一片灼热，入目是触目的鲜红。
在方才，时间被定格了。
明奴略微睁大了一双眼眸，他抬眸，符离的身形依旧在远处，白无常手中锁链连接着黑暗深处，这里已不是正殿，在符离的阵法之中。
能够停止时间……这不可能。
明奴手指略微绷紧，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眼前蝴蝶的翅膀一晃而过，在这一刻，他身形再次被定格。
这次在胸口的位置。
明奴双眸睁大，他胸口被黑色的锁链贯穿，嗓间压抑着鲜血，锁链黏连着鲜血，五脏六腑碎裂，他嗓间血气上涌，身形摇摇欲坠。
随着“噗”地一声，锁链将他钉在无形之柱上，他吐出一口鲜血。
白无常面容隐在黑雾之中，银发垂落，巨大的白色鬼袍上无常二字飘荡，锁链在他身后晃动，威压浩荡落下，他犹如被钉死在阴册之上。
明奴脸色惨白，他疼的难以动弹，咬紧了一口细牙，他手中长戟翻转，随之长戟对准了自己面前的锁链。
“砰”地一声，锁链断裂，他随之坠落。
在他坠落之际，他眼前只剩下那两只振翅的蝴蝶，他心中预感不妙，长戟灵力顺着蔓延，在蝴蝶振翅之前悄然震碎了那两只蝴蝶。
他落在地面上，背脊与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回，时间没有被定格。
身体四处传来疼痛，由胸口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明奴手指沾到大片的鲜血，他以灵力填充躯体，堪堪地止住血，随即身形在原地消失。
地上只留下虚虚的血印。
四周安静下来，明奴身形隐在黑雾之中，他握紧了长戟，视线在黑暗之中巡过，长戟在虚空之中划出一道口子。
在蝴蝶振翅的瞬间，他进入虚空之中。
这一招师出李逍火，明奴计算着时间，他只留了一道缝隙，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符离的位置。
他身形随之出现，随即再次消失，如此反复。
直到蝴蝶再次准备振翅，他手腕灵力翻转，灵力震碎蝴蝶，长戟犹如破天之刃，朝着某处刺过去。
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半边虚空随之震碎，面前浮现出一道身影，长戟贯穿了符离的心口。
明奴手执长戟，他唇畔沾着血丝，一身雪衣被鲜血浸透，衣袍玷污，一双黑亮的眼肃穆染尘。
符离迟缓地回神，长戟贯穿他的身体，银发随即染上鲜血。
“看来，还是我算的准一些。”
明奴收回长戟，鲜血沾染他的面颊，他双眸瑰丽，侧颜沉寂，犹如一朵凌厉盛开的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