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奴。”
明奴被喊醒，江雪鹤扶着他坐起来，红衣少年在他身边，药汤被吹凉放至他唇边，他略微低头，含着汤勺把汤药咽了下去。
“裴仪。”
梅含珏敲了敲房门，随即推开门，见江雪鹤在喂汤药，他视线在明奴身上稍定。
“明奴，你受伤了？”
梅含珏随即想起来了什么，眉眼之间略微担忧，在茶几边坐了下来。
“无妨，还是原先的伤。”明奴问道，“少正安如何了？”
“他受了刑，方才睡过去了。他让我前来看看你的情况。”
梅含珏：“他说湘母把他丢在那里，一早便知我们会过去，必然没有那么容易放我们走。”
“不是我……李逍火。”明奴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他掌心间灵力浮现出来，感受着李逍火的位置，他给李逍火传了音。
“我知晓你如今在宫中，快些回来。”
明奴传过去的音犹如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未曾激起浪花，很快陷入平静之中。
梅含珏与江雪鹤看出来了，梅含珏道：“明奴，你不必着急，他做事一向有主见，兴许有自己的主意。”
“说不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已经回来了。”
院外多了一道玄衣身影，远远地靠在窗外，未曾进来。
明奴见到那一道玄色身影，稍稍放下了心。他视线稍定，落在李逍火身上，心头的不祥预感依旧没有散去。
“少正安身上可有邪咒？”明奴问道，他见李逍火不愿意进来未曾说什么，他打算一会单独跟李逍火说。
梅含珏摇头，“他只是受了刑，湘母算得上仁慈，未曾在他身上下咒。”
明奴回想起水牢之中所见，咒枷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咒文，后来那些咒枷被斩断，咒文随之消失了。
“他母亲如今受湘母控制，此事我们难以插手，事关玉阙存亡，回去之后需上报掌门。”梅含珏说，“接下来湘母兴许会搜查整座王宫，我们需在此之前离开。”
明奴：“还有许多事……未曾查清楚。”
他说着，自己话音便顿住了。
江雪鹤半边肩膀伤势尚未痊愈，纱布隐隐透出血迹。少正安昏迷不醒，他旧伤未愈，身体难以支撑，梅含珏与李逍火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他们五人继续待在这里，下场只会全军覆没。
梅含珏看出他所想，对他道：“明奴，我们已经拿到了圣物，圣物需尽快交到仙门。不然，不仅我们会危险，若是玉阙圣物落到湘母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们此次……算是无功而返。”明奴说道。
随之房间里安静下来，他们几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都是扶光的弟子，放眼整个九州都是天之骄子，如今接二连三受挫。
面对血月，他们脱身尚且困难，不过在此地待了短短数日，局势没有任何改变，数次都险些丧命。
不怕冒险，只怕毫无用武之力。
“明奴，不要这样说。”梅含珏眉眼稍凝，对他道：“我们来此，尽绵薄之力。今日所受之难，来日加倍奉还。”
“湘母修为已接近八重，即便不是我们，仙门诸多弟子都束手无策。”
梅含珏：“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这里的一切……告知仙门。只要我们还活着，便是湘母犯下滔天之过的罪证，来日诸子百家前来讨伐，你我便是最利之器。”
“我们见过此处士兵所受之苦，他们身在囹圄之中，少正被伐，王士受控，这些……全部都会成为罪状。”
江雪鹤眉眼略微停滞，烛光映着他的侧颜，他握着明奴的手指，对明奴道：“你忘了先生第一堂课所讲。”
“人力有限，顺应不足，接承天命，含腹舛道。”
明奴的手指被握紧，力道顺着传来，江雪鹤与梅含珏眉眼之中带着温柔与光芒，光芒落在他身上，抚平他心里那些崎岖晦涩。
“三个时辰……天亮之前，再给我三个时辰。”明奴说。
江雪鹤闻言皱眉，问他道：“你要去哪里？”
“你身上还有伤，不可再擅自行动。”
梅含珏颇为赞同，“明奴，你听鹤的便是，若是你落入血月手中，到时鹤……”
剩余的话梅含珏没有说，他们几人的性命都连在一起，若是一个没了，剩余的一定会前往赴死。
“只三个时辰，等我三个时辰，若是三个时辰之后我没回来，你们直需回去复命。”
明奴止住了江雪鹤接下来的话音，“鹤哥哥，我一人前去，你信我便是。”
他回握住江雪鹤的指尖，随之身体受意志驱使，末了，他交代道：“看好少正安，兴许他会放不下母亲。”
梅含珏未曾言语，下意识地看向江雪鹤，见江雪鹤没有阻拦，他便没有说什么。
关系着上千条士兵的性命，明奴一刻未曾耽搁，一碗药汤喝下去，他封住了自己的几处脉搏，短时间不会受疼痛侵蚀，副作用便是之后会疼痛加倍。
雪衣少年拿着那把玄黑的剑身形在原地消失，梅含珏看着窗外明奴消失的方向，他问道：“鹤——”
“兴许会来不及，”江雪鹤对梅含珏道，“你现在带着少正安离开，我留在此处等他。”
“鹤。”梅含珏欲言又止，对上江雪鹤眼底，江雪鹤什么都没说，只是手掌松开，放在他的肩膀之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明奴来到窗外，没有找到李逍火的身影，生命卡显示李逍火如今在附近，他要前往符离所在的未央宫，他于是传了一道音给李逍火。
“我们晚些在南宫门见。”
他有些担心李逍火，右眼皮子跳个不停，自己摸了摸右眼皮，有卫歌在，卫歌总不会让李逍火丢掉性命。
王宫的地图他前一日便看过，如今接近子时，宫中刚刚经历了失火和水牢倒灌，士兵们在忙着修缮，此时符离应当在湘母那里。
未央宫悄无声息，这里靠近原先的冷宫，专门放受罚的犯人，此地原先怨气深重，如今怨气全部都被抽了去，只剩下一具空壳。
这里在阵法中央，明奴看见了幽蓝色的蝴蝶，他在蝴蝶振翅之时，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门口守着的纸人傀儡毫无反应。
殿中布置的有结界，明奴解结界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原先这些结界晦涩难解，在他破开千瑰之阵之后，这些阵法在他面前如同被摊开的书册。
他踏入正殿之中，这里由符离掌控，他猜测半刻钟之内，符离便会发现异常回来。
他只有半刻钟的时间。
无光暗沉的正殿，入目的尽然是傀儡……木制傀儡，外面包裹着一层纸，纸上画了五官状物，另一种是人皮包裹而成，散发着沉寂的血腥气。
这些傀儡尚且没有被使用，案几上有一些书册和工具，好些眼球状的兽瞳，明奴猜测应当是符离平日里做傀儡用的。
案几上摆放了一本《傀儡八十一品》，书册被窗外的风吹开，明奴看见了潦草模糊的字迹，应当是符离所写。
这里的所有傀儡，全部都唤作“符离”，符离懒得起名，或是有别的用意，凡是他做的傀儡，都叫这一个名字。
明奴在这时回想起来，他在玉阙路上碰到的那名傀儡也唤作符离，不是巧合……对方便是符离做出来的傀儡。
只是对方半路之上并未对他下手，若是符离所控制的傀儡，分明那时是杀死他最好的时机。
明奴略微疑惑，眼见着时间不够，他在案几上翻找起来，大致扫了一眼，其中一本与阵法有关，符离在纸上画出了千瑰之阵。
凡是他所看见的东西，他全部都拓进脑海里，正殿有两排厚重的书架，书架之上以鬼神典籍居多。
符离原身是阴鬼无常，今世身份却不得而知，明奴大致扫了一眼，把那些书册名字全部都记了下来。
他想知记录邪咒的书册，哪怕他们要走了，他希望在此之前，至少能解开邪咒。
“可有什么人来过未央宫？”符离的身形出现在正殿门前，银色发丝随风扬起，他双眸看向殿中，守在殿门前的两名傀儡纷纷摇头。
“主子，没有，这里一只苍蝇都不曾进来。”
殿中的明奴听见了动静，他转身，一排排傀儡朝他看过来，一双双画出来的眼珠空荡无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方向。
已经来不及了。
明奴施法，几乎在他动用灵力的瞬间，符离便察觉到了。
余下的书册全部被带走，明奴的身形随之消失，书架最角落的书册落下来，不知被谁放入，那是一本上古神话故事。
所写仙君与旅鸟。
窗外长风破门而入，地上的书册被风吹起书页，末尾的位置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宋景”二字。
不似是出自人手，倒更像是不会写字的孩童，犹如出自傀儡。
符离的身影下一秒出现在殿中，殿中已经空无一人，他书架与案几上的书册全部都被带走。
“江明奴。”符离在原地停顿，随之缓缓地念出来这三个字，银色的眉眼映出深刻的阴影。
“尽做无用之功。”
话语随之散入风中。
人族的这种精神刻入骨髓，兴许便是天道钟爱他们的原因。
明奴尚未到南宫门，他方出未央宫走出不远，李逍火的身影显现出来。
那一道玄色身影立于树下，婴孩面具下一双眼正看着他。
“你……你在这里等我？”明奴问道。
李逍火身形笔直，嗓音略微嘶哑，对他道：“你随我来。”
明奴下意识地便跟着前往，他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水牢之中为何又走了？”
李逍火未曾作声，明奴不大高兴，他对李逍火百分百信任，此时对李逍火道：“我方才去了符离殿中，在他殿中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的阵法太厉害，我只有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兴许他现在正在追我们。”
明奴忍不住又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逍火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沿着长长的宫道走着，去的是永乐宫的方向。
“去永乐宫？那里是湘母所在之处…去那里做什么？”明奴问了出来，他看出李逍火要带他去哪里，李逍火步伐略有些僵硬，有些奇怪。
他见李逍火动了动手指，李逍火语气同样很僵硬，对他道：“那里，有线索。”
“有什么线索？日后你不准再擅自行动。”明奴有些生气，他看着李逍火，隐隐感觉不对，只是李逍火要带他前去，他便信任李逍火。
他一边担心兴许他们会被湘母发现，李逍火带着他到了正殿之中，此处空无一人。
永乐宫华贵无比，明奴的视线落在屏风上，传言湘母嗜好虐男，屏风之上都是面容俊俏的男子，被做成人皮镶嵌在屏风之上。
他的注意力在那边，加上身旁是信任之人，所以在李逍火上前时，他未曾察觉，直到脖颈被一股大力握住，他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李逍火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以前未曾察觉，李逍火比他高出些许，眉眼落下来时带着阴影，如今阴影笼罩着他，令他难以呼吸。
他略微不解，对上婴孩面具之下那双深邃的眼，李逍火眼中无波无澜，只有一片幽深的黑。
“咳咳……李逍火……”
明奴背脊线条绷直，他未曾被人抓住命门，如今他脆弱的脖颈被握住，脸上憋的通红，随着对方的手指收紧，他一双鹿眸略微睁大。
……
永乐宫之外，符离的身影出现在屋檐之上，在他对面，一道红衣显现出来。
江雪鹤长身而立，他出现在永乐宫门前，往前便要踏入正殿。
一道无声的结界阻挡了他，符离指尖上幽蓝的蝴蝶振翅蹁跹，黑袍被吹起来，银色的发丝遮挡住脸颊，一双兽瞳般的眼眸落在江雪鹤身上。
“孤星之命，今世亡矣。”
符离缓缓地收回指尖，蝴蝶随之散去，无形地阵法显现出来，全部朝着江雪鹤的方向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