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营帐之外有士兵守着,空中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线,幽蓝的蝴蝶振翅,空中的线随之消失了。

  明奴趁着蝴蝶振翅的空档行走,他走的每一步,没有让那些线感知到,阵法未曾发生任何变化。

  他混入了营帐之中,营帐黑压压的厚实透不进光,帐里不知道点了什么东西,很厚重的香味儿,浓烈扑鼻。

  这位将军平日里应当颇为节俭,营帐里布置的很简单,甚至放置奏折的书案和外面布粥的桌子没有什么区别。

  墙面上挂了一只鹿头,一面是兵器墙,另一面是书架,睡觉的床榻在书架后面,甚至屏风都免了去。

  唯一特别的地方便是桌上的烛台多几盏,因为营帐并不靠阳,明奴路上已经听说,原先将军营帐挪过位置,向阳的地方让给了伤兵营。

  烛台上面落了一层厚重的灰,说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

  明奴的目光落在烛台上,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视线。

  卷宗便在书架上。

  明奴走路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烛台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据他所知,将军前两日方离开,这般不合常理,引得他内心警惕几分。

  他只能在蝴蝶振翅时移动,这般符离不会发现他的位置。

  只是找卷宗便费了些时间,明奴一一地翻动,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两卷厚实的卷宗。

  找到东西之后,他人便在原地消失了。

  身形出现在自己营帐里,明奴一一地打开,从最开始邪咒显现统计的人数。

  “最先染上的便是伤兵营,他们有些方从战场上回来,有些受了轻伤,有些则是重伤,邪咒在子时显现出来,夺取他们的神智与魂魄。”

  “随即是骑兵营……骑兵营个个精英,一夜之间全无生息,主公因此痛哀。”

  “之后邪咒在普通士兵身上蔓延,有些能维持数日,靠离魂草续命,然离魂汤有弊,他们会在夜晚无意识地醒来,如暴怒行尸,症状愈发严重。”

  这些是简述,之后便是统计的每个营每日感染邪咒的人数。

  一开始邪咒迅速蔓延,后来慢了下来,到如今,便是士兵们夜晚暴怒难以控制的程度越来越厉害。

  明奴把竹简一一地摊开,各个营中的士兵都很均匀……直到他看见了练兵营三个字。

  练兵营,原先无一人感染,直到邪咒蔓延最迅速的时期,有三人感染,从邪咒出现到今日,练兵营一共只有四人感染上邪咒。

  其中军中甚至请来了方士,将练兵营和伤兵营换了个位置,然而伤兵营依旧持续感染,练兵营无论换到哪里,他们几乎不会感染上邪咒。

  明奴看着下面的数字出神,情不自禁地稍稍蹙眉,他把金莲放到了一旁,因此有些困惑。

  “既然不是位置原因,他们在营中同为士兵,为何他们不受邪咒侵蚀?”

  明奴分析道:“体质差不多,都是从十六到五十之间,无论哪个兵营,年纪分布的大差不差,生病的大多不会入军营。”

  “人同人的差异……除了体质,他们都是来自玉阙的士兵,从玉阙各个地域而来。”

  明奴这么想着,几份卷宗非常的详细。这位将军显然因邪咒而烦恼,每位染上邪咒的士兵都调查的非常详细,来自各个地方,地域各不相同。

  不同的地方、相似的年纪,差不多的体质,甚至都是男子……

  明奴在一旁坐着,练兵营里也并不是没有染上邪咒的士兵,只是数量占比很低。

  “卫歌,你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同?”明奴问道。

  他随即想到了,每个人自然都是不同的,若是这般去查,一个个地去研究出每个人的性格,兴许要查到猴年马月。

  如今邪咒如同一团迷雾笼罩在军营之中,他毫无头绪。

  卫歌在金莲之中,闻言能够看到那些卷轴,听见这个问题,片刻之后才道。

  “人虽无高低贵贱,灵魂却有高低贵贱之分。”

  明奴闻言稍稍地愣住,他随即皱眉,想到卫歌的性子,他便问道:“那请问卫大将军,何为高贵,何为低贱。”

  “你所言……若是愿意上战场保家卫国是高贵,那留守一方安宁便是低贱。”

  “比如战场之上的逃兵,若仅为自己的性命而不顾全大局,那么便会为千夫所指,君子之言满口仁义道德,此时却在高位给人钉上死罪。”

  “若当真仁义道德,为何不愿意宽恕而是降罪?”

  卫歌闻言隔着阵法看向他,对他道:“君子谋天下利,当断则断。”

  明奴随之问道:“若天下之利与小人之利相驳,这时应当如何?”

  “凡所应往,当处其位,在其位未必如所言。凡口言害,祸乱臣民。”

  卫歌随即问道:“江明奴,你已知此地危险,如今却以残破之躯前而往之,甚至不以心疾之苦去救治他人……你所求为何?”

  明奴立刻答道:“但求心安。”

  他明白卫歌的意思,对卫歌道:“卫将军,我等仙门弟子有其心力,凡所行举,实则自愿而为,不应过度赞扬。”

  “若是人人称道,某日路见未平便是不忿,某日未倾己有便是自私,某日不惶许正义便是邪恶,某日不舍己救人便是罪过。”

  明奴道:“有能力之人担责实属应当,可是人便有不足之处,难以逆转时事……终究有所遗憾。”

  卫歌不再讲话,眼前的少年过分年轻,以为当真人人向善,不知并非人人都能有这般的想法。

  “权力称善,治下向善。”最终,卫歌只丢下了这么一句。

  明奴不再言语,他把卷宗收了起来。

  如今已经接近傍晚,他打算亲自前往练兵营去一趟。

  练兵营在军营最靠里的位置,军营依南而建,练兵营就在北边,这里有士兵看守着。

  明奴到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半空中点上了火把,火光在夜间照亮,练兵营正在领晚饭。

  军营里的膳食都是统一时间,由两张桌子支起来,布了简易的帘帐,两名士兵在这里守着,一边是馒头,另一边是粥。

  明奴注意到了这边的人数和其余兵营里差不多,其余的兵营大多有秩序的排队,这边却不需要排队,士兵们成群结队的从营帐里出来,大多三两作伴。

  他们年龄各不一,能留在这里的都是三次训练都没有通过的,上不了战场,又没有到服役结束的时间,所以暂时待在这里。

  明奴注意到他们有的军装甚至没有穿戴整齐,轻盔半散在外面,有的没有穿鞋,有的在轻盔上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符号。

  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谩骂着,有的用的方言,有的用的是九州的官话,明奴能听懂一些。

  “听说那老不死的这几天不在,咱们有没有机会偷溜出去?”

  “你看他手下的副将,成日殷勤的很,都在朝伤兵营去,估计没空过来。”

  “可惜军营中没有女人,若是寻几个贱皮子过来,兴许能解解闷。”

  “吴二伯,你女儿上回不是说要来看你……让他过来伺候小爷怎么样?”

  谈话的有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生的颇为俊俏,讲出来的却全部都是粗鲁的下流话,且言语之间的轻蔑不予言表,话中带着笑。

  其余士兵对这些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明奴在一旁站着,他的目光投过去,正好有人喊那名青年,那么青年转头便注意到了明奴。

  “易三保,等等我,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

  明奴得以看清那名青年的模样,青年当真生的不错,常年在军营中发丝显得油腻,双眼蒙了一层阴翳之气,盯人时便给人阴沉沉的感觉。

  一笑起来时,更显得几分邪性,一双虎牙给人纯洁无害的错觉,实则那双眼衬映着,仿佛能吞掉人的骨血。

  易三保注意到了明奴,明奴脖子上挂了条银蛇,在人群之中异常显眼,许多练兵营的士兵都悄悄地投来视线。

  身旁的士兵对易三保道:“这不是陈明身边的跟屁虫吗?他到这里做什么?”

  “脖子上挂的是长虫……怎么他们能挂东西,不允许我们在盔甲上画东西?”

  易三保闻言哼笑一声,在经过明奴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直接啐了一口。

  那口唾沫沾到了明奴的衣袍上,明奴反应过来了,他没有避开,一双眼直直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实在不好意思,军官爷,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给您擦擦。”

  易三保说着就要弯腰,一嘴一个不好意思,实则看中了明奴腰侧悬挂的锦囊。

  明奴没有动,他看着易三保帮他把口水擦干净,随即对方手指不动声色地朝向他腰际的锦囊。

  还没能碰到,半空中传来了一声惨叫声。易三保的手腕被握住,明奴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他的手腕折断,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明奴感觉自己碰到的皮肤都油腻腻的,他握住了易三保的手腕,易三保那张脸都变了个色,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啊。我可什么都没干,您赶紧松手吧——”易三保扯着嗓门道:“军官爷要杀人啦——”

  明奴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他透过易三保的那双眼什么都没能看到。里面只有怨恨、贪婪、狠毒、恐惧,以及不甘。

  这些情绪将他的双眼侵蚀,那张原本还算生的不错的面容一并随之扭曲了。

  明奴松开了手,他不缓不慢地开口道:“抱歉,方才我有些着急,这锦囊内有机关,我怕你受伤。”

  易三保迅速地收回手,并且向后退了两步,一提到锦囊,不知多少双眼珠子都转向明奴腰侧的位置。

  明奴有种被狼群盯上的错觉。

  “我呸,不就是仗势欺人,什么玩意儿,我还不稀罕摸呢。”易三保再次啐了一口,他随之去领馒头和粥了。

  明奴依旧在原地站着,他身手与相貌不匹配。易三保领晚饭之后便离开了,他们这边有许多小桌子供他们吃饭,易三保时不时地便朝明奴的方向看一眼。

  这青年模样生的不错,是放在仙门里也算不错的程度,性子却是从根就坏了,几乎和外面的那些士兵完全相反。

  他一直观察着易三保,注意到对方在吃完饭之后人便消失了。

  金莲中的卫歌在此时开了口,“要不要过去看看。”

  “人的皮囊通常最擅长蛊惑人心。”

  明奴闻言愣住,他心中打鼓,随即选择了听卫歌的,在无人处隐去身形,随即混入士兵中找到了易三保。

  易三保和另一名士兵鬼鬼祟祟地到了没人的地方,这里靠近军营边界的围墙,围墙又高又深,此处草木作掩。

  他跟随在两人身后,扫到了什么,一角粉色衣衫冒出了头。

  围墙有一道巴掌宽的缝隙,中间稍宽,女子的身形从缝隙中显现出来,一张娇俏的面容随之露出,她通过缝隙钻了进来。

  少女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起来冰雪可爱,模样乖巧,看衣着应当是某家的小姐,因为钻进来发髻稍稍歪了,上面的珠钗散落些许。

  “三保。”女子娇俏地喊了一声,随即把自己带的东西展示出来,是一些银子,一些精致的小点心以及酒水。

  易三保先看东西,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对女子道:“才这么点?”

  “近来爹爹似乎发现了,他给我的银子不多,只有这么一些。”

  “你爹爹不给你,你不会想办法?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小姐,不会想办法借银子?我在军营里吃苦,你成日在府邸里,如今连银子都送不过来。”易三保皱着眉,他脸上阴沉了几分。

  女子闻言有些无措,随即着急起来,对他道:“未曾……三保,我成日念书,哥哥不借银子给我,我不知从何处弄银子。”

  “去库房偷些便是,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易三保说。

  随即,易三保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实在不行,大小姐,你去青楼待几日,银子自然而然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