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幽冥花幽香晃了他的思绪,馗铜朝着他扑过来时,面前多了一道红影。雪剑与馗铜的牙齿相撞,变故不过转瞬之间,明奴被挡在身后,婴啼声仿佛在耳边。

  “回去。”江雪鹤开了口,看向他,凤眸中一片冷淡之色。

  明奴完全被挡在身后,那些灵力侵扰不到他分毫,只是江雪鹤的语气令他略微不爽。

  他心中闷闷的,看着馗铜在半空之中消失,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很快一切枯寂却又复原。

  何时江雪鹤能这般命令他?

  “鹤哥哥,我已知晓了出去的办法。”明奴长剑略微扬起来,玄色的剑笼罩着一层幽色。

  有黑雾缠绕其上,明奴凝聚思绪,他看着不远处的天空。云彩遮蔽了天空,墨雨不停地落下,所落之处形成一片怨灵。

  现在馗铜正在重新复原,明奴不再犹豫,他长剑点地,自他剑尖所落之处,怨灵一同汇聚,天边变幻,黑雾朝着远处蔓延而来,无处的怨灵以他的剑尖汇聚。

  江雪鹤在一旁看着那把玄黑的剑,目光略微顿了顿,唇边缓缓地溢出来一丝鲜血来。

  明奴身边的阵法几乎不堪重负,无数道黑雾落在他剑尖,他们二人被黑雾包裹,天地间的怨灵缠绕在此,显得他们二人渺小又单薄。

  “玄机千道,衍六卦起,千千生灵,奉我通主,阵门开——”

  玄剑在半空中晃出虚影,在天空之中形成翻转的弧度,无数怨灵凝聚成一团巨大的墨云,随着“砰”地一声,墨云之中有一道暗光划过,天地随之变色,树木在此刻被吹的剧烈晃动。

  地面随之震动,怨灵随着剑影在半空中悬浮,他们缠绕在一起,越变越大,几乎笼罩整片天空,整片天都投出暗色。

  正是在此刻,馗铜的身形同时浮现出来,它预感不妙,嗓间发出一声贯穿耳膜凄厉的喊叫,朝着明奴的方向扑了过来。

  未能到明奴面前,一把雪剑迎了上去,雪剑剑光淬出银霜,馗铜兽爪与之相对,两相碰撞在一起,雪剑在馗铜爪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有黑色的鲜血在半空中冒了出来。

  黑血滴落在江雪鹤剑上,随着那一滴血落下,无尽的怨气散去,被遮蔽的云月出现,半空之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阵法。

  光线透出来,墨雨一点点地消退,树木变形,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周围红彤彤的,天空变成了深谙的红色,树木则是白骨,整座山是馗铜倒生的脊背。

  远看远处是一片无际的红,如同某种兽类的五脏六腑,巨大的阵法笼罩在其上,阵法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出怨气。

  此处那些怨灵全部化作鬼魂,他们身上的怨气与憎恶消散,纷纷朝着阵法涌去。

  “回去,我要回去,娘还在等我……”

  “放我出去,兴许要赶不上春试了。”

  “三郎啊三郎,你如今在何处?”

  “娘亲,等等我……”

  无数怨灵的低语化成了繁颂的低吟,它们朝着阵法涌去,内里还在有怨灵不断地涌出来,两道力相持平,阵法的光芒不断地外盛。

  “馗铜之血。”江雪鹤稍感意外,凶兽之血自是圣物。此兽类天生通灵,知晓自身血脉宝贵,死后竟有所遗留。

  馗铜笑面狰狞,在原地发出了嘶吼声,整座白骨山随之颤动,然而随着阵法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在两边怨灵的交接之处,一道白光冒了出来。

  “砰”地一声,巨大的白骨陨落,一众怨灵化为虚无,明奴与江雪鹤同时被一道巨大的吸附力吸附而出。

  漫天白光之中,明奴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脸,它们在远处形成一道道虚影,在阵法深处看着他,很快消湮。

  ……

  巨大的山峦凭空而起,山脉被开采一半,金黄色的矿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座山延长绵峦,放眼望去一望无际,至地平线折射出赤色的光。

  太阳灼热的有些炙人,离州原先为双城,剑谷在离州最南,这里与离州形成一道横线贯穿九州,剑谷四季炎热,白昼极长,夜晚稍短。

  “这是什么意思?来三天了,没有任何指示。”梅含珏略微无语,只有入处有斩祟使守着,他们在城中,剑谷常年铸剑,此地几乎寸草不生,贫瘠穷困。

  这里灵力稀薄,除了剑什么都没有,城中最多的便是女子与孩童,或者七旬往上的老人,凡是青壮的男子,大多都在剑谷中铸剑。

  客栈不过两三家,他们前来的弟子原本便不多,有些从进来之后就见不到人了。

  梅含珏拿了把扇子摇着,扇出来的都是热风,他整个人都有些暴躁,看见哼哧哼哧上楼的店小二,又看了眼角落里坐着的李逍火,在一旁开了口。

  “我们何时进去?”

  剑谷有要求,除非前去铸剑,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修仙弟子没有任何特权。仙门把他们扔在这便不管了,许多弟子已经前去剑谷,客栈只有他们二人以及零星弟子。

  “再等两日。”李逍火说。

  “听闻城西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这事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梅含珏一点看热闹的想法都没有,太热了,客栈里已经如同热笼,不要说外面,在外面待一秒钟兴许他要被蒸发。

  他正张嘴欲开口,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李逍火人消失了。

  梅含珏:“……”

  远远地,梅含珏赶到时便看到了三道身影。人群之中,一白一红,还有一名玄衣少年。

  可不就是多日未见的江明奴与江雪鹤。

  只是两人的情况看起来都不太好,明奴和江雪鹤从高处坠下来,坠下来的时候江雪鹤在下面,明奴没有受伤,江雪鹤的脸色在太阳底下略微透明。

  “李逍火……”明奴见到了人,整颗心都放了下去,他由李逍火扶着起身,两人对上视线,身体的疲倦感随之浮现出来,他没能站稳,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人随之晕了过去。

  李逍火略微一接,明奴歪倒在他身上,背后还背着那把玄黑的剑。

  他察觉到了什么,与江雪鹤对上视线,江雪鹤脸色苍白,凤眸却紧盯着他,眸中一片冷淡。

  “鹤。”梅含珏见江雪鹤伤势严重,神情稍稍严峻些许,将人背了起来。

  “你们二人怎么回事……”

  四人身形一并消失在人群之中。

  接下来他们又延迟了数日,明奴和江雪鹤养伤费了些时间,明奴伤的是内里,李逍火与梅含珏为他看过,他五脏六腑都有烧伤的痕迹。

  江雪鹤与他相反,全部都是外伤,伤痕深可见骨,梅含珏为江雪鹤重新处理,用的上好的灵药,江雪鹤伤势七八日才稍稍好转。

  “守月?守月是血月之一,你们遇到他,能活下来反倒是巧合,兴许是他有意留你们一命。”梅含珏说。

  明奴抱着李逍火给他买的莲子汤,这几日李逍火照顾他,他基本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脸蛋都跟着圆润了些许。

  “手下留情?我们险些死在馗铜肚子里。”明奴说。

  梅含珏略微摇头,“相比来说已经算手下留情。他既然能直接杀了你们,为何不直接动手?”

  “再说,你们如今不是好好的,守月若是入仙门,定是一方角色。”

  明奴想了想说,“他现在已经十分出色了。”

  十二血月的挑选非常严格,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能当上血月,任何资质缺一不可。

  “明奴你说你的剑,能度化怨灵……是不是这个意思?”梅含珏问。

  明奴含糊地应一声,“应当差不多,那些怨灵帮了大忙,我也并不清楚。”

  只是按照直觉去做,没想到当真能破阵。

  梅含珏:“这放在佛寺倒是好用途,只是放在仙门,此剑约摸并不杀生,不通灵只能度化怨灵……我看不如换把剑。”

  “你看鹤的雪剑,正常的好剑都是可以借灵,有些能够不必借灵,有其他长处。”

  李逍火闻言在一旁开了口,“不杀生未必不是好事。”

  “他自有他的运气。”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必管明奴死活的意思。明奴却明白李逍火想要表达的,他略微应声,李逍火是相信他。

  “这剑是宋景师兄送我的,兴许宋景师兄有别的用意。”

  “你愿意留着便留着,鹤这会应该醒了,我去看看他。”梅含珏起了身,起身之后又停下,问道,“明奴,你们二人是不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错觉。

  明奴说“什么都没有”,他把梅含珏打发了。

  李逍火漆黑的视线在他面上略微停顿,随即收回目光。

  “你在撒谎。”李逍火说。

  明奴稍稍不自在,他们二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不自然,李逍火都能看出来。

  如同他能看出来李逍火撒谎,或者不对劲,以及李逍火藏银子他总能找出来。

  “发生了一些事,”明奴说,“我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最后却没有做。”

  他略微垂下眉眼,细白的指尖稍稍握紧,然后又慢吞吞地松开。

  李逍火嗓音嘶哑,“什么事情?”

  “不能告诉你,”明奴说,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莲子汤,莲子汤黏糊,带着清香的甜,他瞅着李逍火道,“待我日后办成了,再告诉你。”

  他莫名有直觉,兴许他能够信任李逍火,李逍火不会介意他的前尘过往,更不会因他的执念而觉得他不堪。

  “哦。”李逍火说,“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能,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明奴说,然后注意到李逍火还在房间里,这几日李逍火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出去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他稍稍有些感动,在心里更加确定了李逍火是他最好朋友的地位。

  他们四人在一处,基本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接下来还要前往剑谷。晚上的时候,四人在楼下汇合,明奴和江雪鹤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我们原先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有消息传出来,剑谷死了两名弟子,都是修仙弟子。”

  这个数量已经算不低,前往剑谷的弟子都是千里挑一的存在,不过短短数日便死了两名。一共来的也不到百名。

  “这只是已经传出来的,具体如何,尚且不知。”

  梅含珏说:“我们要进剑谷,必须前往铸剑,那里只收铸剑工,此地灵力稀薄,十分修为被砍去五分有余。”

  桌上摊了一张地图,梅含珏指了指上面的某处位置,对他们道:“明日便是开谷的日子,我们明天过去,之后想办法汇合,我们四个要分开。”

  “已死的两名弟子是离火的弟子,他们二人死时在一处,原先便是师兄妹,关系很好。”

  梅含珏:“此处是敌营,在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之前,要避开所有与已死之人相同的地方。还有,他们死时身上的修士令牌不见了。”

  明奴稍稍明白了梅含珏的意思,对梅含珏道:“意思是我们不带令牌,这般到时如何联系。”

  “一切和修士有关的都要消除,我们需要伪装成当地务工的少年。”

  “剑谷里每月有几次会在阙营举办火铸,那里有一棵千年槐树,我们到时在那里汇合。”

  梅含珏眼底隐有异色,他顿了顿说,“这里是尹家地势,兴许还存在一种可能,我们这些修仙弟子他了如指掌。”

  剩余的话梅含珏没说,他们三人都明白了意思。

  李逍火下意识地歪头看向明奴,明奴开口道:“所言不无道理,我们谨慎为上。”

  “今日好好休息。”梅含珏说。

  明奴隔空与江雪鹤对上目光,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江雪鹤一直未曾讲话,安静地像是一棵沉默寡言的树。

  晚上,明奴与李逍火在同一房间,他为李逍火收拾了东西,点了点李逍火的一堆破烂,又为李逍火添置了一些伤药。

  “你脸上的面具打算怎么办?这般太过于明显。”明奴视线投过去,他还未曾见过李逍火面具之下的模样。

  李逍火按着自己的面具,对他低声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