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刺客何同方,饥肠辘辘的醒来。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上了药,如今已经结疤,恢复的还不错。
——若是太轻易就死掉,那就没办法审问了。
刑房。
何同方和另外一名刺客被吊了起来,两个大大的竹筐放在了他们的脚下,里面虫蛇互盘,看起来非常的狰狞恶心。
月辰今日穿了暗红色的棉服,坐在那儿,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像是画中的人物。
龙正德轻咳一声道:“辰王殿下,这法子真的合适吗?”
他有点恐蛇,所以站在了月辰的身后。
月辰轻声道:“我听闻,益州多虫蛇鼠蚁,那边的人还会吃蛇羹什么的……所以,这个何同方肯定是不怕的。”
“哼!贱人!有本事杀了我啊!”
被吊着的何同方的确不怕蛇。
他从小在山上长大,对于这种东西早就免疫了,再者说,被毒蛇咬上一口,很快就会麻痹死亡,比起奇奇怪怪的酷刑来,尖细的蛇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折磨。
但是,另外一个同伴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北方人嘛,大部分都是恐蛇的。
月辰抬手示意,让狱卒缓缓地放下了那个同伴。
那人吓得大喊道:“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啊!啊!”
他用力地抓住了手腕上的铁链子,努力的往上缩着自己的腿。
月辰淡淡道:“不要怕,都是些无毒的小蛇,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可怕的毒牙,就算是咬你几口,也算不得什么的。”
这是事实,然而,对于恐惧这种生物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那个人疯狂的挣扎着,却无法控制身体落入蛇筐之中,被那些小东西缠住。
——这些无毒的小蛇,一般也不会主动咬人,咬人也不会很疼,他落下来,蛇儿自动游走到四周,避开了他的脚。
不过,还是有几条胆大的蛇,咬了他,还爬上了他的腿。
那个人顿时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他不怕死亡,却非常的怕蛇,被那种东西贴着身体,顿时就要崩溃了。
何同方怒吼道:“王八蛋!有什么花样冲着我来,折磨我兄弟算什么本事?”
月辰道:“你们若是肯老实交代,本王又岂会如此的大费周章?”
“哼,休想!”
何同方怒瞪着他,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同伴大叫了一会儿,可能是适应了,同时,他发现那些小东西虽然可怕,却不会真的把他给怎么样——所以镇定了许多。
何同方侧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不要乱动,它们就不会咬你,忍忍吧。”
同伴脸色惨白,呼呼地喘气,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折磨我,也得不到什么的。”
月辰叹口气,看向脸色发白的龙正德,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龙大人,我们先出去吧。”
龙正德定了定神道:“为何?”
“因为接下来的刑罚,怕是有些恐怖吓人了……故而我想,你还是不看比较好。”
“那我们出去吧。”
龙正德马上抬脚,往外走去。
月辰笑笑,招手让蛇农过来,轻声细语的吩咐了几句,又叫人打赏,才施施然的迈步,和龙正德一起出去了。
外面日光正好。
龙正德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以及何同方的怒吼声,搓了搓自己的手道:“不知辰王殿下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叫那个硬骨头如此乱叫?”
月辰站在阳光下,扯着自己衣袖上带子,轻飘飘道:“你不知道蛇喜欢钻洞吗?”
“啊?”
龙正德一愣,继而俊脸更白了,他不敢再想象那个画面,干笑几声道:“你这刑罚,真是不简单啊……”
“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书里面记载的。”
“咦,是吗?请问是什么书里面记载的。”
“你看过铸刑书吗?”
“看过,里面并无……”
“当然不是流传的那本……”
“原来如此啊。”
月辰道:“龙大人,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何同方,伤了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龙正德叹口气道:“唉,我也听说了,李统领伤的不轻,这些人出手狠毒,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就是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两个人在外面聊天,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出来道:“何同方招了,另外一个刺客死了。”
月辰微微颌首道:“让人救治一下何同方,他可不能死了。”
“是,辰王殿下。”
龙正德进去的时候,那个死去的刺客,已经被人用草席卷住抬走了,地上有很多的血迹。
何同方被绑在了柱子上,腰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有人正在灌他参汤,辅以针灸,为他吊命。
那些蛇和竹筐都被清理出去了,不过,空气之中还是残留了奇怪的血腥味。
月辰没有进来,只是让人把何同方的供词笔录送了出去。
“居然是刘远山将军……胆子真大啊。”
龙正德道:“此人是开国功臣之一,妹妹又在宫中为妃,你打算怎么办?”
刘妃娘娘就是刘远山的妹妹。
而刘远山就是李雅父亲——忠勇侯李义云的密友。
月辰笑而不语,揉碎了笔录道:“区区一个刘远山,就敢行刺本王吗?那个何同方定是没有招认明白,继续审他!”
龙正德压低声音道:“其他人也审过了,细节都能对的上去,真相的确如此,你打算干什么?”
月辰冷冷道:“当然是查出‘真相’,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了。”
“已经水落石出了,你还想查谁?是要逼着他去攀咬别人吗?”
月辰摇摇头道:“你不知道,那个刘远山和忠勇侯李义云交好,一起把持军权,结党营私,企图左右君王的决策,这一次狩猎,是非常的突然行动,而刺客们组织迅速,肯定是有宫里面的人通风报信,暗中配合,才会让他们顺利下手……”
龙正德皱眉道:“李义云的女儿是太子妃,你这样查下去,只会自身难保。”
月辰苦笑道:“你以为,我还能保得住自己吗?若不乘势追击,下一次,我定会被不明不白的杀害,你说是胡乱攀咬也好,还是我别有用心也罢,这个案子,都不能到此为止,你明白吗?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龙正德沉默了。
他无法答应月辰的要求,却又无法拒绝。
月辰摸出了衣袖之中令牌,递给龙正德。
龙正德马上要跪——月辰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真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然我会带着令牌来吗?”
月辰收起令牌,轻叹一声道:“此事,还请龙大人辛苦一番,多方调对了。”
龙正德微微皱眉,看着月辰转身离开。
那令牌,是特殊的密令,龙正德明白,那代表了北堂野的态度。
但他绝对想不到,这块令牌,是当初调查丞相时的遗留产物……
月辰做了这么多,只是想抓住忠勇侯而已,唯有抓住了他,才能有机会查出当年的真相来。
九华殿。
御医送来了去疤的药膏。
月辰皱眉道:“这东西的味道真是重。”
北堂野沐浴出来,拿起药膏试了试道:“挺香的啊,也够细腻,来,朕给你上药。”
“微臣哪敢劳烦陛下呢?”
“又调皮,快趴好吧。”
北堂野坐下来,月辰放下汤捂子,慢吞吞的解了衣衫,趴在温热的褥子上,开始上药。
“对了,月辰,今天的案子可有进展?”
“那些刺客训练有素,不肯招供,不过……也快了。”
“依你之见,会是谁做的?”
“我是陛下的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动我,挑衅天子的权威,简直是狂妄自大到疯狂了……这世上的疯子有很多,但我实在是想不通,谁会这么的恨我?”
“或许,是冲着朕来的。”
“那更要彻查了。”
月辰的皮肤很好,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白皙细腻,摸着有一种特殊的顺滑感觉,犹如温润的美玉一般,如今多了细小的伤口,着实是令人心疼。
北堂野忍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伤口,轻声叹道:“月辰,你放心,朕定会揪出那个主使人来,把他给抄家灭族了。”
月辰不语,却是抱紧了被子,心里面有种痛苦的矛盾感觉。
一开始,北堂野对他很不好,他也心怀仇恨,两人相处,虚与委蛇,也没什么不妥。
可如今,北堂野似乎是爱上了他,对他越发的温柔体贴、呵护备至了,一举一动的细节之中都是宠溺,而且北堂野没有在宠幸过其他的妃嫔。
月辰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面却能感受到那份真实的感情。
如果有朝一日,证明是北堂野杀死了谢苍鸿,夺了他谢家的天下,他应该如何取舍呢?
亲手杀了北堂野,为父报仇吗?
月辰闭上眼,想到了母亲的叮咛,也想到了谢家旧部的期待,更有这些年来的寄人篱下,如履薄冰受尽屈辱,以及之前北堂野的逼迫,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瞬间就击垮了那浅淡的似水柔情。
什么温柔体贴,不过是对宠物的施舍而已,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帝王心术,笼络驾驭,只为让他心悦诚服的献出自己罢了,从头到尾,色字当头,又算得上是什么真情?
若是真的爱他,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册封辰王,把他捧高在这么一个危险而又尴尬的位置之上。
君王的爱,从来就不会考虑对方。
因为他是天下的主,是唯一的王,是所有人崇拜、服从的对象。
可是,月辰却不喜欢服从,他想要反抗,想要改变,想要活的扬眉吐气,风清气正。首当其冲就是要查清楚父亲的死因。
为了达到目的,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风淡云轻,那不是说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奉上 、身处权位中心,每个人的心态都很微妙,思想、感情、目的等会随着世易时移而不断的变化, 而‘动真情’就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