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48章

  李观镜放下笔,又细细地将奏疏通读了一遍,确定自己将江南运河案和银两去向都写清楚了,便把关于李珣所为的信件证据都整理好,封为一沓,又将云落留下的纸团则与另外一封信放在一起,作为李照影和朗詹以贪墨的银两养私兵的证据封作另一沓。等将所有的文书装到木盒中时,李观镜听到侍墨在旁边打了个哈欠,他扫了一眼水漏,不由顿住,问道:“侍墨,这水漏是怎么回事?”

  “啊?”侍墨放下墨条,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水漏,没看出端倪。

  李观镜提示道:“暮鼓还没响。”

  “咦?怎么亥时了?”侍墨连忙到外间,唤人去前院问时辰。

  李观镜将木盒锁入抽屉中,到院里时,发现月上中天,时辰显然不早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或许水漏没错,是更鼓出了问题。

  侍墨跟在李观镜身旁,只当他是在为明日去大理寺述职而发愁,便道:“公子先去准备歇息罢,明早时辰一定不会错。”

  李观镜摩挲着手,用手心微弱的热裹住冰凉的指尖,等了片刻后,听见梆子声遥遥传来,节奏紧凑而均匀,只肖几声,心中便有了判断。悬而未决时,心中的弦便会时刻绷紧,等真的等来了不想要的结果,李观镜反倒没有多大感受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抬步向卧房走去。

  梆子声很弱,但侍墨也听见了,她连忙跟上李观镜,问道:“公子,这是二更了么?”

  “嗯。”李观镜在屋里扫了一圈,终是放弃自己寻找,道,“将我那件玄色胡服找出来。”

  侍墨一惊,连忙问道:“陈珂和齐骞都出城了,公子身边没人,难道现在还要出去么?”

  郡王今日未归,前去皇城边打听的人也没有消息传回,李观镜本就担心得很,见完柴宣后,更是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其实上午与柴宣的谈话本身十分顺利,但是对方回答得太过玄乎,李观镜觉得一面认为柴宣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暗示,一面又觉得心中更加没底,因此回府慎重斟酌之后,李观镜便开始写奏疏——明天一早无论情况如何,他都要带着这本奏疏进宫。

  李观镜在心中做好了打算,却没想到今晚提前出现了异常,本该在一更三点响的宵禁鼓声迟迟未起,金吾卫异常,代表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但这些都不能对别人说,因此李观镜只道:“阿耶手下有很多人,我不会独自出去,但是我得抓紧时间了。”

  侍墨见状,不敢大意,连忙将衣服找出来为李观镜穿上,在套外袍之前,李观镜在左手臂上绑上袖箭,直看得侍墨心惊肉跳,在换装完毕,侍墨眼见着李观镜又在靴中插入一把匕首,终于忍不住颤声开口:“公……公子别出去了,让侍卫出去,你在府中坐镇,这样不好么?”

  李观镜转了转袖子,调整好袖箭的角度,闻言抬头,见侍墨被吓得脸色煞白,柔声笑道:“别怕,这些是用来防身,不见得真用得上。”

  侍墨扁了扁嘴,终归忍住眼泪,将李观镜送出了兰柯院。

  李观镜没有从前门走,他来到后院小门处唤出四名暗卫,让他们在暗中跟着,几人经过重重院门,最终从后门离开了郡王府。

  宵禁并不禁止坊内行走,这会儿不算太晚,寻常也会有人来去,今日则更多一些,李观镜裹着斗篷混迹其中,并不显眼。片刻之后,他们到了坊门前,不想前方竟然被几辆马车堵住了路,李观镜从路边绕过去,发现是坊正拦在坊门前,今天虽然没有暮鼓,但也没有解除宵禁的指令,因此他们不敢在宵禁时辰之后放人出坊。

  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拥堵在此,说明有大户人家并不买坊正的账,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今夜没有金吾卫。

  这时要想制造一场混乱闯出去并不难,但李观镜看到坊吐着白气,正苦口婆心地劝大家回家,终归于心不忍。只是永兴坊与宣阳坊之间隔着两座坊区,若靠着徒步翻墙过去,太过费时间。李观镜思虑再三,决定离开大路,将四名暗卫招到跟前,问道:“你们几人轻功如何?”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问道:“公子想徒步去太尉府?”

  李观镜点头:“最好是谁能带我飞檐走壁。”

  一个小个子暗卫站出来道:“属下轻功还算可以,不过飞檐走壁考验走位,带人容易翻倒。属下建议公子平地时奔跑,有房屋围墙挡路时,由我带你翻过去。”

  其余三人点头,道:“我们可以带着公子跑。”

  “唔……”李观镜陷入沉思。

  一刻钟后,太尉府前门被敲响,阍者打开门,只见李观镜负手站在门外,神情甚是沉静,帽子下面却隐隐有凌乱发丝散出。白日才见过一次,还是柴宣亲自将李观镜送出了门,因此阍者行了一礼,直接道:“世子上午离开后,太尉便出发去了衙门,晚间来了信,说今夜不回了。”

  “不在家?”李观镜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今早猜到杜浮筠的提示后,李观镜直接来到太尉府,初见柴宣,李观镜还是稍稍被他的黑脸唬住了,因此直到前厅只剩下他们俩,李观镜也没有开口说明来意。

  柴宣十分忙碌,等了片刻,便先递出话头:“昨夜秦王遇刺,到现在还没抓到刺客,你不在府里呆着,到处乱窜做什么?”

  李观镜接道:“冒昧来访,是因为听到了一些谣言。”

  柴宣眉头一挑,变得更加严厉。

  李观镜说出了第一句,后面就顺畅许多:“关于我那个双生弟弟,他在府里胡说八道,我想来想去也不敢相信,所以来见柴太尉求个心安。”

  “若你信了,老夫今日恐怕少不得得说教一二。”柴宣抚了抚胡须,顿了片刻,道,“家门不幸,教老夫遗把柄于人,有些事已成定局,老夫认栽,但不会自怨自艾,毕竟今朝虽在困局,却仍有枝叶招揽而来,叫我不至于立即溺死——对了,托你的福,如今树枝不止一根,要借哪一根树枝的力气上岸,老夫尚且还有的选。”

  李观镜琢磨片刻,知道其中一根肯定来自李照影,那其他的呢?“托你的福”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用柴昕的身世作威胁,向柴宣表露了招揽之意,而柴昕的身世,李观镜只告诉过李璟。

  想到自己早先年无意之举如今可能帮到了李璟,李观镜觉得是好事,但是柴昕视他为至交好友,如今却因为他,而让李璟抓住把柄威胁柴宣,这又让李观镜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到了这个境地,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柴宣倒入李璟阵营的话,事成之后,李璟一定不会卸磨杀驴发作柴昕。

  当时李观镜便问到:“柴太尉想好该如何选了么?”

  柴宣道:“秦王遇刺不会善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迎来结局,老夫虽没眼力见,倒也不会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才选择——总之,这两日你还是少出门,一切事宜,’他‘自有安排。”

  这个“他”指代何人,不言而喻。

  “世子要进来坐坐么?”阍者的问话打断了李观镜的思路,他来这里是为催促柴宣,既然对方已经有了行动,他此时确实回府为好,因此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太尉府。

  宣阳坊被召进皇城的人不多,所以想要出坊打听消息的人家很少,李观镜信步往回走,凸月渐盈,将他的身影斜斜拉长,投射在巷道之间。忽然,影子的头部触到一人足下,李观镜回神,抬头看去,发现十步之外竟站着一个熟人。

  此熟人缓缓抬起已然出鞘的剑,沉声道:“将我妹妹还来!”

  李观镜一愣,奇道:“思语怎么了?”

  “少装蒜!”朗思源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就在李观镜松了口气,准备开口再问的时候,朗思源右腿一个微躬,下一瞬箭步跃起,身形变换如电,在院墙借力,一剑刺向李观镜面门。

  李观镜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不过他的速度远低于朗思源,好在暗卫反应快,已经齐齐围了上去,几人缠斗片刻,朗思源便被暗卫围在了中间,李观镜抬手瞄准,袖箭应声而出,朗思源始料未及,立刻被打中了左肩。

  然而令李观镜意外的是,这一发袖箭之后,朗思源没有反抗,反倒有些愣神,趁此当口,暗卫一起扑上去,将朗思源压倒在地。

  “你……你怎么用袖箭?”朗思源费力地抬头看李观镜,声音中有一丝迷茫,“难道你不是元也?”

  李观镜听出端倪,示意暗卫将朗思源扶起,上前问道:“元也在城外,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他?还有,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妹妹不见了!”朗思源说着,便又挣扎起来,牵动伤口流出鲜血,他却浑然不顾,急道,“阿耶说是元也掳走了她,正下令让人追杀!”

  李观镜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何况在场并非他一人,朗思源还算疼爱这个妹妹,没道理毁她的清誉,便问道:“何时发生的事?”

  “一炷香功夫前。”

  “你所知晓的消息都来自你父亲,其实自己并未见到元也?”

  朗思源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谁第一个发现的?”

  “阿耶。”朗思语想了想,补充道,“我去看时,思语的被褥还是热的,可见刚走不久。”

  李观镜肯定道:“不是元也。”

  朗思源显然并不相信,但是他现在受制于人,只得耐着性子问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多的是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元也。他是思语的朋友,若想要带思语走,早就付诸行动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思语如今正在病中,经不起折腾,元也不会做这种事。”

  “不是他的话……”朗思源喃喃,神色忽然变得极差。

  李观镜警惕地退后两步,道:“情况紧急,我可以帮你找妹妹,也可以放了你,只希望下次相遇,你别这样对我兵戎相见。”

  “若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这样。”朗思源黯然道。

  李观镜冲暗卫点了点头,他们放了朗思源后,立刻将李观镜护在身后。

  朗思源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苦笑一声,道:“我想……罢了,镜天,劳你沿着北区寻找,我会将所有人带往南区,一个时辰后,无论找没找见,我们在坊门见。”

  李观镜点头答应,两人就地分开,等朗思源走远了,李观镜向暗卫草草描述了朗思语的相貌,尔后吩咐他们四散去找,自己则带着那个小个子暗卫等在原地。李观镜默然思考,不知是不是因为朗思源的影响,他的脑海中总是冒出元也的脸,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天空,北极星在月华映照之下发出微弱的光,但足够遍明方向了,李观镜转向西北方,抬步往那边走去。

  “公子,那边一眼就能看到头,好像是一条死路。”暗卫道。

  “我知道。”李观镜淡淡道,“但那里……是向着那棵大槐树的方向。”

  “哪里的大槐树?”

  李观镜没有解释,加快了脚步,看似在走一条毫无遮挡的路,但就在快到尽头的时候,忽然一阵微弱的动静出现在右侧,李观镜顿住,转身看向侧后方,只见地上躺着一块淡青碎玉。

  侍卫捡起碎玉递了上来,李观镜认出这是玉镯被砸碎后的残渣,当即上前移开木门,见到木门下蜷缩的女子,心中一窒,不由惊道:“思语!”

  朗思语手中握着剩余的碎片,看着眼前的胡服青年,她眼前渐渐模糊,意识难再坚持,但嘴角却扬起微笑:“元也……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