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81章

  晚饭时,杜二郎出现在餐桌边,他本名相时,单字睿,妻是贺兰氏,如元也所料,这次来浮梁县是路过,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泉州。

  饭后在院中散步时,王翊之向元也解释道:“本朝陆续有中原人南迁入泉,在闽地发现了西周壁画,杜二哥在礼部任职,又是文学馆学士,这次去是为了研究西周礼乐,因为时日长,所以带着家眷,杜三哥是受东宫之命来护送。”

  元也有些不解:“听起来只是个寻常差使啊,怎么会被人下毒呢?而且为何是向女眷下手?”

  王翊之回头看向二楼的灯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与差使无关,杜二哥已经知道是谁,我们就别管了。”

  “哦!”元也踢踢腿摆摆手,借着活动筋骨的间隙观察周围,无奈他丝毫感觉不到什么危险,当初方笙离得也不近,可是他轻易便感觉到了方笙的注视,这次是怎么回事?实力差距当真就这么大么?

  “夜风起了。”王翊之收回手,偏头看向元也,道,“回去罢,师兄。”

  元也回神,应了一声,跟着王翊之走进楼里,到了自己房间后,他正要推门,却见王翊之依旧往前,不由问道:“你去哪里?”

  王翊之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道:“回房,师兄还有话么?”

  “呃……”元也才想起这次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间,不必两个人挤在一处了,禁不住有些赧然,他挠了挠头,灵机一动,猛点头道,“对!有很重要的话!”

  王翊之垂头看着自己布满尘灰的鞋,问道:“很急么?若是不急,我想先回去洗漱。”

  “不急,你好了再来。”元也笑嘻嘻地摆摆手,转身进屋,待他关上门时,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天与王翊之相处时,元也总觉得有些奇怪,可真要说起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回到房里后,元也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左等右等不见王翊之来,他察觉到睡意渐渐涌来,连忙起身去往桌边,这才发现方才倒的茶水已经凉透,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了,元也便不再干等着,而是出去敲响了王翊之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却是阮归趣。

  元也有些惊讶,越过阮归趣的肩头,见王翊之坐在桌边,只留给自己一个侧脸。

  许是感觉到元也责备的目光,王翊之转过脸来,温和一笑,道:“师兄,进来坐罢。”

  “我当然要进来坐!”元也推开拦门的阮归趣,大刀阔斧地坐到桌边,审慎地来回看面前的两个人。

  王翊之好整以暇地倒了杯水,推到元也面前,道:“师兄想说的话,师父已经与我说过了,我无异议,都按师兄的意思办。”

  元也眯起眼睛,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你今日怎么这么尊敬我了?以前不是叫我阿也么?”

  王翊之温声道:“先前与师兄说过了,长大了,该懂得礼数不能忘。”

  元也瞪了王翊之片刻,无奈后者不是看烛火便是看茶杯,很显然在躲避自己,他一向爱护王翊之,无法凶这个师弟,想来想去,还是看向阮归趣。

  阮归趣眼皮一跳,知道此时的元也没那么好糊弄,只是想到破庙那晚的试探,他还是定了定心,道:“你看翊之都懂礼,谁像你,一天到晚对着为师大呼小叫!”

  元也被抢白,刚要回怼,转而想到这样岂不是刚好被阮归趣说中,顿时十分憋屈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王翊之忍不住帮元也道:“师兄是师父看着长大的,视师为父,因此亲昵,并不是不尊重师父。”

  阮归趣嘴角抽了抽,他一摆手,道:“行了,你们师兄弟感情深慢慢聊罢,老头子我去睡大觉了!”

  王翊之站起身,道:“我送师父。”

  “呃?那我也送师父!”元也跟着起身。

  两人送到门口,阮归趣离开后,元也便没再进去,而是认真问道:“翊之,你没事罢?”

  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几天好好休息罢,后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元也叹了口气,道:“好罢,有事记得与我说。”

  “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回到房间后,王翊之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边,忽然灯芯一闪,爆出火星,他醒过神,目光落在对面的墙壁上,若是房间布置相同的话,那面墙边应当正睡着元也罢!王翊之眼中不自主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这个在他迷茫低沉时破窗而入的少年,不知在何时悄悄占据了他的心,若不是那晚师父的话让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元也成亲的事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心思!天与地,日与月,寒与暑,种种阴阳对立而又协调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男与女……亦是如此!

  王翊之扶住额头,自语道:“还……还来得及,只要从现在开始远离……哪怕……哪怕我已无药可救,起码他是正常的……”

  元也贴着墙壁听了半天,就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何意,便重新贴上去听,只是那边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元也盘腿坐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便一掀被子躺下,暗道:总归后面还有一路同行的机会,不怕问不出原因来。这么一想,元也登时心安不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余下的几日,元也一直为贺兰雪解毒,闲暇时,几人与杜家人同行,去昌南镇逛了几圈,元也趁机准备伪装成阮归趣的衣物,如此七日倏忽而过,终于到了众人分别的时候。

  元也裹着厚厚的斗篷登上马车,临行了,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喊道:“杜三哥!”

  杜浮筠将缰绳递给侍从,走到马车边,问道:“怎么了?”

  元也看了一眼装扮成杜家侍从的阮归趣,向杜浮筠道:“我能麻烦你照看长安那个人么?”

  杜浮筠了然,点了点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的。”

  元也抱拳:“多谢。”

  杜家车队浩浩荡荡往东南方行去,而另一辆只有一匹马护送的马车,则迎着朝阳往东方而去。

  鉴于阮归趣单独在王翊之面前时,都是颇为端庄的模样,元也为了伪装好,除了偶尔下马车为王翊之指点功夫,其余时候都在马车里打盹,连掀开帘子去聊天都难,更别提按先前计划那样去套话,因此这一路走得沉默而又无聊,六天之后才终于到了钱塘城门前。

  “我们到了。”王翊之勒住马,抬头看着高耸的城门。

  “总算到了!”元也恶狠狠地说道,从包袱里掏出阮归趣的过所,正待要递出去,王翊之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伸出手来,两个人隔着帘子碰到一起,王翊之手一抖,元也被吓了一跳,过所应声落地。元也连忙掀开帘子,见王翊之略显狼狈地跳下马,正俯身捡过所,问道,“看到什么了么?”

  “不是,有些走神了。”王翊之直起身,掸去过所上的灰尘,神情自若地上前去交给守门兵士。

  除去这一个小插曲,进城的路十分顺利,两人很快便在方家医馆附近找了客栈住下。这天距离元也离开会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江南总算摆脱了年后最后一点冬寒,进入了初春时节,向来繁华的钱塘,现在自然更是人来人往,这家客栈坐落在繁华地带,已经订不到相邻的房间,元也与王翊之只能在最后两间相隔甚远的房间住下,这样交流起来有困难,但是却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客房已经住满,最起码今晚,那个跟踪而来的人无法住进来。

  如今已经到了钱塘,但是王翊之对于元也摆脱追踪的计划却不甚明了,而且他觉得现在人多的时候其实是个甩脱的好时机,于是放好行李后,便敲响了元也的门:“师兄,是我。”

  “门没栓。”

  王翊之推门而入,待见到镜前的元也,登时呼吸一窒——元也正在将头发往上盘,而身上则穿着淡青高腰襦裙,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件大红的帔子,俨然要将自己装扮女子的架势。

  元也回头看向王翊之,两只手一松,长发便落到了腰间,他冲王翊之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女子盘发我是真的不会,快来帮帮我。”

  “你……”王翊之惊愕地盯着元也,片刻之后,明白元也的目的,但他还是觉得甚是荒谬,站在门口没有挪步,皱眉道,“易容有很多法子,你非得这样么?”

  “我要是会缩骨,那就不单是这样,还要变成孩子呢!好在现在身体没有完全长开,扮成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也没有太大问题,这样一来,谁能想到我与进门的大汉是一个人呢?”

  王翊之默默看着镜子前端坐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到元也身边,没好气地问道:“这身衣服呢?我怎么不记得你带了这一身衣服?”

  “那天去昌南镇买瓷器时,路过一家成衣店看到这一身,因着码数大没人买,店家半价出售,我想着后面或许用得着,便顺手买下了。”

  王翊之正在将头发梳通,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送人便送人,师兄何必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

  元也想看王翊之的神情,无奈铜镜太过模糊,他无法如愿,但话题既然到了这里,他便顺势道:“你这几日对我颇为冷淡,我也不知什么在礼法允许范围之内,什么又不为礼教所允许,你知道的嘛,我只是个山野村夫,无法分辨出这些,所以就只好瞒着了。”

  王翊之手顿住,半晌没有回音。

  元也微微一笑,追问道:“翊之,能告诉我是怎么了么?”

  王翊之依旧沉默。

  这次元也没有追问,只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发,道:“赶时间呢,别停。”

  王翊之直接用木簪将元也的头发固定在头顶,道:“我也不会,反正要戴帷帽,就这样罢。”

  元也对着镜子整理片刻,道:“也行。”

  王翊之想起元也方才的话,问道:“你要赶去哪里?”

  “按礼法,师弟似乎不应该问师兄的行踪。”元也头也不回地说道。

  “师兄要独自去?”

  “那是自然。”

  王翊之听出元也的赌气,微微一笑,道:“可是师兄,你这一身并非平民女子装扮,若是独自出门,身边既无家人亦无奴仆,会被当做逃奴抓起来呢。”

  元也震惊地回头:“你必然是在骗我!”

  “按礼法,师弟不会骗师兄。”

  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