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43章

  还没走到房门口,李观镜便想起这样的行为显得自己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怔然站了片刻,还未想明白这种动心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一阵布谷鸟叫声传来。在李观镜的印象中,只有刚过去不久的夏日时常能听见这种“咕咕”声,他这辈子虽然没来过南方,但想来鸟的习性是一样的,同样的秋寒中,布谷鸟也不会跑来这里叫。思及至此,李观镜回身去寻杜浮筠,打算将这处不寻常告诉他,自然,也可顺道当面试试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李观镜来到院中时,恰好见到杜浮筠的衣角消失在门外 ,他有些奇怪,便冲门房招呼了一声,跟出驿馆大门。此时杜浮筠刚走出不远,李观镜正要开口唤他回来,却不想就在这片刻间,一人从驿馆楼顶轻盈落下,李观镜忙躲到门口,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落地后四顾确认无人,便悄悄地跟在了杜浮筠身后。李观镜垂头看自己的衣服,暗自庆幸因为行路不好换洗,他在这些日子里一直穿着玄色常服,到了黑夜中,同样能隐匿身形,他便抽出靴侧匕首,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黑衣人为了不被杜浮筠发现,一路聚精会神防备,竟未想到黄雀在后,三人就这般相缀而行,先后进了驿馆不远处的林子中。

  秋日落叶铺地,可以掩盖脚步声,但若是踩中落叶之下的断枝,反而更加容易暴露行迹。李观镜小心注意着脚下,再抬头时,却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人了,不由心呼不妙。树影如鬼影,四周时不时响起轻微的动静,惊起无名飞鸟。李观镜身处黑暗,在这一惊一乍之下,背后不由冒出冷汗,他毫不迟疑,当即就要出去,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忽然有利器破空而来。李观镜脑中闪过郗风演示的那一招,身体比意念更快,眨眼间便向后递出匕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这招用得又慢又无力,倒不如干脆闪开更能保得住命。

  可巧的是,身后那人识得这招,自发停住身形,惊疑道:“竹下剑!”

  李观镜趁机抽身,躲到五步之外,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跟踪被发现了,那个黑衣人杀了回来。

  黑衣人的停顿不过一刹间,眼下月黑风高,即便眼前是真的王家人,他也不用害怕,何况他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李观镜只是花架子,杀之易如反掌,于是在李观镜刚刚站稳的时候,黑衣人挺剑而出,下一招直逼面门而来。

  李观镜这次再无剑招去糊弄人了,他一无内力,二无经验,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喊出声。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黑衣人的剑尖一偏,连带着整个人不得不跟着侧翻过去,才堪堪握住了剑。下一刻,一道极快的身影从黑暗中袭来,李观镜眼花缭乱之际,黑衣人已被一剑封喉,在他倒下时,那道身影凌空转身,稳稳落在了李观镜面前不远处。李观镜扫了一眼,辨别出对面的人穿着深色翻领胡服,与自己身量相似,不过他也用面巾蒙了半边脸,虽然李观镜已经适应了黑暗中视物,却无法看清此人的样貌。

  “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李观镜心中防备,面上却反应极快,他抱拳道谢,为了防止江湖人有什么怪癖,也没有开口询问姓名,只想赶快回驿馆。

  就在李观镜打量的时候,蒙面人也在观察李观镜,此时听见李观镜开口,那人收回目光,沉闷的声音从面巾后传出,叫人无法辨明其年龄:“救你是顺手,我来是要警告你。”

  李观镜一愣,问道:“大侠认得我?”

  蒙面人不答,只道:“你不能去江南,若还想过从前那样的安生日子,今日就从此地回头往长安去罢。”

  李观镜不明白蒙面人到底是什么意图,看他方才的身手,要想杀自己,恐怕不等自己看清招数,便没了性命,因此他不敢直接拒绝,而是委婉道:“大侠若是知道我去江南的原因,或许能明白我为何不得不去。”

  蒙面人一摆手,道:“这还不简单?你不是有病么?就说病发便是!朝廷的差事,少你一个不少。”

  李观镜默然片刻,缓声道:“不瞒大侠,我此番去江南,除了官家差事,还有家父交代的其他任务。装病虽能骗得过朝廷,却瞒不了父亲。要不这样罢,大侠不如告知其中缘由,我也好跟家人交代。”

  “娘额冬菜!你这人怎么如此啰嗦?叫你别去自然是为你着想!难道我没事来哄骗你?” 蒙面人失了耐心,正要继续训斥,忽然“啊”了一声,用手按住头。

  李观镜见他似乎是被偷袭了,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不要你管!”蒙面人揉着头,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粗声粗气地向李观镜道,“哼!你好自为之罢!”说罢,他收剑回鞘,转身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大侠留步!”李观镜刚开了口,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虽然没有被蒙面人说服,但心中又添了不少问题,正疑惑间,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李观镜做好防御的姿势,猛然回头,却发现那人竟是杜浮筠。

  杜浮筠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观镜回身看见杜浮筠,悬了一晚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去,他拍着胸口,道:“你终于出现了!你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差点一命呜呼!”

  杜浮筠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观镜看了一圈后,见他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没事便好。”

  “差点有事!”李观镜忍不住抱怨道,“你说你,大半夜不在房间休息,跑到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个黑衣人在跟踪你?”

  杜浮筠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尸体,问道:“他么?”

  李观镜这才想起还有个死人在旁边,尤其是这个死人片刻前还在追杀他,他跳着脚躲到杜浮筠身后,“嗯”了一声,抓住杜浮筠的肩膀,道:“快走快走,我们回驿馆叫人!”

  杜浮筠面色柔和下来,他拍了拍李观镜的手,道:“别怕,我在这呢。”

  李观镜一愣,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慌乱地放下手,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怕死人,我怕他还有同伙,到时候你应付不了可怎么办?你知道的,我可不顶用。”

  杜浮筠微微一笑,摇头示意无碍,然后抬步走近尸体,抽出佩剑,挑开了黑衣人的面巾。李观镜无法,只得跟在后面,见杜浮筠蹲下去,连忙取出火折子吹亮,壮着胆子凑过去,照出一张很奇怪的脸,他不由看向杜浮筠,问道:“这张脸是不是有问题?”

  “不错。”杜浮筠用帕子挡住手,在黑衣人耳边摸索了一阵,然后用力一扯,黑衣人的面皮竟然就这么被掀开,露出了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来。这张脸乍看无甚特殊,但李观镜将火折子凑近了,发现此人眼尾有一道很小的叶状刺青。

  李观镜“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见过这个!”

  杜浮筠有些惊讶地侧头看他,等待李观镜继续说。

  李观镜略做思量,道出一半真话:“我以前在太常寺一名乐人脸上见过,那时觉得新奇,还以为是乐人的特殊喜好,如今看来倒好像有些特殊含义?”

  杜浮筠问道:“你可知那名乐人叫什么?他现在还在太常寺么?”

  李观镜摇头,道:“好些年前的事了。不过你别光顾着问我,快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青叶是阎家人的标志,男子刻眼尾处,女子雕臂钏处。” 杜浮筠用帕子在刺青上一抹,帕子上便染上了青色,他站起身,淡淡道,“这个显然是假的,有人知道我们来了,在陷害阎登。”

  李观镜愣住,他原本以为这道刺青属于什么神秘组织,却没想到这竟是家族的标志,难道如意竟是阎家人么?两个依附在李璟身边的人都姓阎,让李观镜不得不将这两人联系到了一起,这么想来,如意和阎姬的容貌好像还真的有点相似。

  “镜天?”

  李观镜收回思绪,道:“看来颍州的案子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也不知是谁想害阎登。对了,徐氏义庄的案子会不会也不是阎登所为?”

  “如今看来,不排除这个可能。”杜浮筠轻声叹息,过了片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今晚与卫郎中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当时杜浮筠暗示卫若风,道自己受命协助李观镜在颍州行事,让卫若风先行一步,卫若风自然欣喜无比。李观镜想到此处,抱臂道:“你这阳谋也没想避着我。”

  杜浮筠淡淡一笑,道:“我总不能贸然去说是我支使你换路线,总得先将自己陷进去,再将你摘出来。”

  李观镜听出话外之音,忍不住皱了眉头,问道:“这是何意?你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杜浮筠摇了摇头,道:“还记得当日我在船上是如何说的么?”

  当时杜浮筠说过要独自留下来,原本李观镜也没想卷进来,但是今天他在听到杜浮筠和卫若风的对话后,还以为杜浮筠改变了主意,当时李观镜心中蓦然涌出难以名状的窃喜,可现在杜浮筠说出这样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落,熄灭了微弱的火苗,只剩最后这一点坚持,还是源于李观镜知晓此行的危险——他不愿让杜浮筠独自去面对。

  杜浮筠仿佛知晓了李观镜心中所想,他别开头,没有看李观镜,只淡淡道:“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但此地既然危险,那么我们从暗处行动,人是越精简越好。”

  李观镜自知武功权谋俱是木桶那块短板,若人家要精,自己自然是被减的那个,但真要面对这个结论,且还是由杜浮筠说出,他多少还是有些心塞,于是不愿多说,只点了点头。

  杜浮筠见李观镜不说话,也没有多言,垂头又将尸体查看了一番,心中有了几分定论,便提议回驿站去,李观镜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出了林子后,杜浮筠又叮嘱道:“今晚发生的事,还望李公子莫要说出去。”

  李观镜眉头一挑,因着最后这句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登时都被激了出来,他眯起眼睛,看向杜浮筠,道:“左庶子请放心。”

  话虽如此,但退一步越想越气,李观镜回到房间后,开始气杜浮筠不关心自己为何去树林,然后气他不领受自己的好意,可是转念又一想,也没人叫他去提醒,他自作多情,倒怨不得别人不领情。思及至此,李观镜更加生气,这回气的是自己竟然如此没骨气,也不是没有好友家人,何至于三番五次地上赶着帮人数钱?

  次日清晨,众人先进城,李观镜与杜浮筠冷淡相对,不过还是依照杜浮筠的意思,向卫若风提议先走,卫若风听说李观镜也走,不由问道:“不是杜学士留下来帮你么?你走了,如何去交差?”

  “杜学士出马,还用得着我在这添乱么?”李观镜笑道,“放心罢,过不了几日,他一定会跟上来的。”

  卫若风将信将疑地看向杜浮筠,见后者笑着点头,心中默默给李观镜记上一笔:此人欺负自己最崇敬的杜学士,印象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