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31章

  柴昕走后,李观镜犹自心乱如麻,他没能劝服柴昕,打算去向谢韫书问个明白,最起码得让他知道此计对二人都没有害处才行!李观镜想到这里,起身就要出去,外间院门却适时响起,传来尹望泉的声音:“公子在么?”

  李观镜纠结了一瞬,还是选择先见尹望泉,便重新坐了回去,道:“是望泉么?快进来罢。”

  尹望泉进门后,从怀中取出一页纸,道:“我已经查到了这批药商的来历,世子请看。”

  李观镜听惯了别人叫自己“公子”,今日去上值,别人改唤他为员外郎,他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回到家中,竟也要经历些变化,一时觉得甚是怪异。不过这等小节不需纠结,李观镜伸手接过纸头,细细看去,发现这批药商竟然也是从钱塘来,且他们出发的时间恰好与太妃写信动身的日期一致,区别在于他们日夜兼程,所以到得更早些。

  尹望泉见李观镜神色沉重地合上纸,问道:“是否需要派人去钱塘查一查这些人?”

  李观镜摇了摇头,道:“不必着急,我过些时日亲自过去。”

  尹望泉已经听说了李观镜的差事,犹豫了片刻,问道:“世子此番去江南,打算带哪些人去?”

  若按照李观镜先前的想法,他是想将郗风和尹望泉都带上,但现在见识到程媤媤的行为后,他不免犹豫起来——若让尹望泉带她一道,恐中途生变,若不让尹望泉带她,又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尹望泉见李观镜神情,心中哪还不明白,他瞬间觉得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意,漫彻全身,连着耳边也轰鸣起来,眼见着李观镜在开口说话,却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李观镜注意到尹望泉脸色苍白,想起郗风说过,尹望泉是希望多为自己做一些事的,且前次年欢去世时,尹望泉便被自己伤了心,此番再不可如此,因此解释道:“定然要带你们去,只是如何安排,我却还没想好。”

  说了片刻,尹望泉依旧神情惨淡,恐怕没能听得进去,李观镜将手搭在尹望泉的肩上,后者身子一震,看了过来,李观镜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尹望泉这回总算听明白了,他蓦然松了口气,连忙道:“世子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家中事宜,绝不耽误世子的计划!”

  尹望泉自己既然想到了这一层,李观镜不好再多说,于是笑道:“我相信你,这期间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我。”

  “多谢世子!”

  尹望泉走后,李观镜再次打开那页纸,心中逐渐萌生了一个猜测,只是兹事体大,还需向郡王验证。在此之前,不好透露出去消息,他便找出火折子点燃纸,待它快烧到手指时,将其丢入茶杯中去。

  夕阳西下,入画抱回晒了一天的被子,进门见李观镜曲腿靠在榻上,以右臂遮挡眼睛,劝道:“公子困了么?不如去床上歇息呢。”

  “我不困,就是想点事情。”李观镜放下手,问道,“太妃回来了么?”

  入画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道:“方才前厅有一阵动静,不知是不是太妃,侍墨已经去看了。”

  李观镜赞赏地点了点头,见入画要自己缝被套,便道:“我这边无事了,院里其他的人都召回来罢。”

  入画笑道:“等侍墨回来,我再去叫她们。”

  李观镜见她坚持,便不再多劝,靠在榻上看她忙碌。

  入画垂着头穿线,过了片刻,忽然道:“公子这次去江南,府里的人要带么?”

  李观镜其实神游天外,一时没听进去,疑惑道:“嗯?”。

  入画状作不经意道:“我看二郎来长安时,带了不少贴身侍女,因此想问问公子要带谁。”

  李观镜了然,不禁笑道:“这怎么一样?二郎回来是要常住的,自然人都带了,我去江南是公干,带侍女像什么话?最多就带上陈珂罢。”

  “这样啊。”入画又问道,“那公子要去多久呢?”

  “唔……”李观镜想了想,道:“天一冷,人就没法下水了,我估摸着初冬时节就能回来,然后明年开春再去。”

  入画不解,道:“如今离冬日也不远了,圣人为何不干脆让你们明年再去?”

  “这是年初大朝会上定下的事,一条线的人都领了任务,若轻易改变计划,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李观镜耐心解释道,“其实今年上半年地方上就在招募人手、准备材料,只是没想到六月份江南闹了水灾,这才不得不搁置下来。如今水患治好了,我们自然要按计划过去,不管今年能做到什么程度,总归要开个头,否则年终述职时,诸多官员都要被问责了。”

  入画恍然,道:“原来其中还有这许多门道,如此说来,确实是非去不可了。”

  李观镜轻叹一声,道:“朝堂之上,便是如此,并不单单是做好事情就行了。”

  入画满面崇敬地看向李观镜,道,“还好公子看得明白!”

  李观镜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仗着比别人看得多,但其实看明白也没用,我做不好的。”

  入画有些懵懂地看着李观镜,显然不大明白。

  李观镜自我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别人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好,我只管无愧于心便是。”

  “无愧于心……”入画似是受了触动,喃喃重复一句,垂下头去。

  李观镜待要相问,侍墨推门而入,上去不接下气地说道:“公子!太妃她……她带了朗家老夫人来了!去了主院!”

  “朗家老夫人?朗将军的母亲?”

  侍墨点头。

  入画问道:“她也不是没来过府里,你为何如此惊慌?”

  侍墨跺脚,急道:“因为!因为她们去找夫人说亲了!”

  李观镜倒是在郡王妃跟前听说过太妃有意让李照影娶朗思语,此时侍墨如此着急,显然事情与李观镜有关了。果然,侍墨接下来的话惊掉了李观镜的下巴:“给公子说亲!”

  “什么?!”入画失声惊呼。

  “你没听错罢?”李观镜迟疑道,“议亲对象难道不是……”

  “哎呀不会错!我亲耳听见的!”

  余杭郡王府与朗府虽然十分熟悉,但婚娶大事,涉及两家声誉,所有的程序必然是严格照着六礼行事,断不会绕过家主去。如今太妃贸然带着朗家老夫人过来,李观镜乍听之下,也是十分激动,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妃这么做,不过是用李观镜作为威胁,逼着郡王妃让步,好叫李照影能够迎娶朗思语。思及至此,李观镜起身出门,不是往主院的方向,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寻谢韫书。

  主院炸开了锅,谢韫书的院子却一派宁静。李观镜初次过来,发现这里竟然被种上了不少文竹,竹下有含苞秋菊,四君子之二相陪,尽显清雅。

  谢韫书从屋内走出,李观镜道:“这个院子也只该给你住,其他人来,都显得吵闹。”

  谢韫书微微一笑,道:“大表哥谬赞,韫书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李观镜亦是一笑,目光往院中侍女身上停了一瞬。

  谢韫书会意,将人都遣了出去,尔后请李观镜进屋入座,问道:“柴小郎君走了?”

  李观镜不答反问:“你既知她底细,为何还如此称呼?”

  “我不知什么底细,只知她是怀瑾握瑜的人物,值得托付。”

  “你想过将来么?”李观镜皱起眉头,道,“总有一日,你们是要分开的,届时你作何打算?在柴府蹉跎一生?”

  谢韫书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大表哥既然视柴小郎君为知交好友,想必不会觉得天下女子都应当被拘在后院内宅。”

  李观镜一愣,转而听明白了,他惊道:“你也要离开?”

  “小时候,我一直住在后院中,除了女红,浑不知一门心思该扑向何处。后来我被接去钱塘,表哥教我读书写字,让我见识了许多从未想象过的美景:塞外的大漠孤烟,江南的长河日落……”谢韫书悠悠看向窗外,顿了片刻,收回目光,看向李观镜,道,“此番来长安的路上,诗句骈文化作了实景,我方知造化神功,非人力所能想象。人活一世并不容易,眼下的日子既然不快活,为何不干脆逃出去?去看遍世间的风景,见一见许多不同的人,如此,即便有一日死在半路,我也觉得心满意足,不枉活这一遭。”

  李观镜难言心中惊愕,他知道谢韫书与李照影心意相通,如今二人要被生生拆散,谢韫书必然心痛不已,今日见她在李照影处落泪,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测。可是李观镜万万没想到,在谢韫书弱风扶柳的外表下,却是这样一颗坚韧的心。

  谢韫书见李观镜不说话,以为他不为所动,不由自嘲地一笑,道:“一开始,我也被自己这些想法惊到,可是我越不去想,它越加在我心中生根。今日与大表哥说开,我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了,成败在此一举,我绝不放弃!大表哥不必为难,你若不想答应,我也不会生出怨恨之心。”

  话已至此,李观镜怎么还会拒绝,不过他虽点头答应,为了谢韫书的安全,还是与她约法三章,道:“此事绝密,不可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照影。其次,你须得等我安排妥当,才可离去,万万不可单独行动。”

  谢韫书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观镜,待后者严肃地点了点头,她才明白李观镜真的同意了,一时难免动容,眼睛忍不住一红,忙起身行礼,闷声道:“大表哥放心,韫书一定珍重自己!今日深恩,他日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请大表哥受我一拜!”

  李观镜将她扶起,一时不知该为她喜还是该为她忧,千言万语俱化作一声轻叹,尔后告辞离去。

  兰柯院里,郗风已经等了一会儿,他带着答案来见李观镜,待见到人时,一时却无法开口了。

  李观镜甫一进门,便见郗风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一个咯噔,升起不祥的预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