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9章

  几人笑闹之间,丑角走回幕后,台上拉起布帘,准备换到下一场戏。

  李观镜平日里不常看戏,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只注意到第一幕戏里,一开始是个衰派老生倚着拐杖坐在门边唉声叹气,帘子隔断之外有一位褶子青衣看着皇榜,咿咿呀呀唱了一段,然后打起帘子,照顾老生一番,又是一段独白后,双双下场。

  第二幕,原先的褶子青衣换了装扮,俨然成了一个武旦。

  李观镜不由眯起眼睛。

  秦子裕看李观镜难得认真听起戏来,便在一旁解说道:“这故事是据前朝北魏的真事改编来的,那女子名柳尚兰,是一个军户家的女儿,时至多战年月,柳家要出一个军士,可是柳尚兰的父亲久病缠身,弟弟们又很年幼……”

  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李观镜握紧双手,控制住面上神情,暗自思忖这幕戏此时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秦子裕将故事梗概说完,见柴昕脸色发白,忙将戏台子撇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李观镜回神看去,只见柴昕面带痛色地捂着小腹,有些惊恐地看着他,此时李观镜终于意识到出门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他一时懊恼不已,怪自己不够细心,如今情势紧急,他当即起身,道:“我都说街边的东西吃了会坏肚子罢,走,我扶你出去。”

  秦子裕跟着站起来,道:“我也去!”

  李观镜一把推回他,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刚好我对看戏也没什么兴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秦子裕原来还想争取争取,不期然看见李观镜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警告,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相信李观镜,坐了回去。在李观镜和柴昕出去后,秦子裕见朗思源似乎想起身,便伸手拉住他,与他讨论起戏曲内容来。

  李观镜扶着柴昕出门后,见陈珂和云落跟在身后,便冲陈珂使了个眼色,陈珂会意,在第一个弯口时将云落支走,李观镜目送他们离去后,立刻背起柴昕,快速离开前厅,绕进了后院一个小屋里,屋中侍女见到李观镜,也不多问,领着他进到里间,一个清丽女子正在对镜梳妆,见到李观镜时,有些惊讶地问道:“公子怎么现在来了?”

  李观镜示意侍女守在门外,尔后放下了柴昕,正色道:“翩翩,今日所见,你绝不可告诉他人。”

  翩翩没有犹豫,很快便点头答应下来。

  轮到柴昕时,李观镜倒为难起来,柴昕见他神色有异,黯然道:“我是不是命不久矣?”

  李观镜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淡声道:“我朝曾有诗云,御池水色春来好,处处分流白玉渠。密奏君王知入月,唤人相伴洗裙裾。”

  柴昕:“啊?关白玉渠何事?”

  翩翩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柴昕,又看向李观镜,失声道:“公子,柴校尉……”

  李观镜知道翩翩听懂了。

  翩翩默然一瞬,很快调整好心态,向李观镜道:“公子出去罢,此事交给奴家便是。”

  李观镜安抚地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柴昕,去到外间。在等候期间,李观镜回想今日种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那出“替父从军”的戏和柴昕突然来月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谁又能算得这么准,连女儿家的初潮都能算计进去?柴昕是女子这件事,就连她那糊涂爹爹都不知道,又是谁暗中打探到了这个秘密?

  最重要的一点,谁会想要害柴昕?

  大堂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李观镜心道不妙,果然不过片刻,陈珂急匆匆地开门进来,道:“公子,秦官人的堂弟被人蒙着脑袋打了,眼下正带着人四处搜呢!”

  秦家家风严明,一贯行事严谨,不可能在权贵子弟遍地的云韶府里大肆搜捕,除非他是借着搜捕之名行他事。

  李观镜察觉来者不善,立刻道:“去告诉子裕,就说翩翩娘子今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上台了。”

  陈珂领命而去,李观镜走到屏风边,问道:“翩翩,怎么样了。”

  屏风后人影一闪,柴昕垂着手,低着头走了出来,脸色羞红,嘴唇却略显发白,李观镜以前见过女同学来月事痛晕的情况,知道此时柴昕需要好好休息,如今形势危急,只得简单地嘱咐道:“我派人护送你回去,这两日别去军营了,好好卧床休息——对了,此事一定要告诉你阿娘,她定然明白怎么做。”

  柴昕乖觉地点头,见李观镜面色凝重,便问道:“外面出事了?”

  李观镜“嗯”了一声,不欲多说,催促着让柴昕离开。

  那厢秦子裕一听陈珂说翩翩身体不适,当即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她屋子里去,朗思源稍作犹豫,见雅间里只剩下自己,便也跟了上去。

  秦子裕还未到翩翩的屋子,远远便瞧见另一伙人冲着那个方向去了,为首的正是自己那草包堂弟,秦子裕知道今日是他大哥带着堂弟过来的,一时犯怵,脚步不由得慢了,转而想到翩翩的安危,便又勇敢起来,快速冲了过去。

  那群人先到了门口,狠狠拍起门来,喊道:“快开门!快开门!”

  兄长固然可怕,好在并不在其中,其他人皆是家奴,秦子裕倒不至于怕秦子律的手下,当即过去喝止,没想到一凝神,却见堂弟秦文涛整个鼻青脸肿的,眼中还噙着泪花,模样甚是凄惨,秦子裕见不惯他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悦道:“这是怎么了?”

  秦文涛擦了一把鼻涕,哭诉道:“二哥,有人打我!”

  朗思源来到秦子裕身边,听闻此言,垂眸忍笑,秦子裕白了他一眼,向秦文涛道:“可看见是谁了?”

  秦文涛摇头,手下人禀道:“回二郎君的话,五郎是被人蒙着头打的。”

  秦子裕呵斥道:“自己主子被人打了,竟有脸站在这里?还不速去查是谁!”

  家奴看向翩翩的屋子,秦子裕气得笑了起来:“敢情打人的是翩翩娘子?”

  秦文涛弱声道:“二哥,我想着人或许还在云韶府中,便挨间地查了起来。”

  秦子裕恨不得将秦文涛揍得更惨一点,他咬牙道:“今天什么日子?这里都是什么人?你挨间找?谁给你的胆子挨间找?”

  “我给的。”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秦子裕回过头去,见秦王李璜和秦子律并肩而来,他愣了愣,倒是一旁的朗思源率先行礼,秦子裕这才回神,跟着行了一礼,李璜到近前,看向紧闭的房门,问道:“此间何人?为何不开门?”

  秦子裕小声道:“是翩翩娘子的住处。”

  李璜了然:“那个舞剑的翩翩?”

  秦子裕点头。

  李璜道:“既是舞姬,有何缘由闭门不出,莫非……”

  话未说完,门从里面打开,李观镜穿着中衣,有些尴尬地向李璜行了一礼,道:“失礼失礼,方才谈论诗词太过专注,竟未注意门外动静,还望秦王见谅。”

  李璜面色惊异,转而一笑,道:“是我扰了你们,只是没想到阿镜也长大了,怪我怪我。”

  李观镜道不敢,李璜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进屋,只道:“我们去别处看看,你们自去玩罢。”

  秦子裕道:“我也要和阿镜一起玩!”

  秦子律脸色一黑,眼看着要发火,李观镜忙道:“好好好,子裕留下来罢。”

  朗思源轻咳一声,示意还有自己。

  李观镜扶额,道:“思源也留下,今日翩翩身体不适,恐怕不能上台,我们与她谈谈心便是。”

  李璜等人走后,秦子裕和朗思源被领进房间,进屋刚坐了一会儿便觉得热,秦子裕也要解外衣,解着解着,见李观镜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冰饮,不禁问道:“莫非你脱了外衣是因为热?”

  李观镜懒洋洋地笑了笑,道:“你以为呢?”

  朗思源神色淡然地拿起水杯,四下扫了扫,问道:“阿昕呢?”

  翩翩从里间走出,笑道:“奴今日偶感不适,不能为公子们献艺,还请多多见谅。”

  秦子裕十分见谅地挥挥手,道:“身体要紧。”尔后将探究的眼神瞥向李观镜。

  李观镜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秦子裕急道:“当然是问阿昕呐!”

  “她吃坏肚子,我差人送她回去了。”

  朗思源遗憾道:“好不容易得了假,竟然病了。”

  秦子裕点头赞成。

  朗思源想了想,又道:“太尉府冷清的很,阿昕自己在家肯定闷得慌,我们不如约个时间去探望她。”

  李观镜抿了口水,没有搭话。

  秦子裕踌躇一番,小声道:“可别让我去太尉府,我看不如等阿昕身体好了,约他出来游玩。”

  李观镜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秦子裕得了支持,当即理直气壮冲着朗思源道:“去和你阿爹说,让阿昕多休息几天。”

  朗思源失笑,道:“你说的什么话,阿昕是军营里管的,我爹哪能说放人就放人。”

  “你爹不是左卫将军么?”

  朗思源无奈道:“阿昕不直接归我爹管——再说了,你何必非找我爹,虽说太尉如今不在军中,但给阿昕请个假还是没问题罢。”

  秦子裕道:“这……杀鸡焉用牛刀?”

  朗思源:“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李观镜看着他们瞎扯,知道危机暂时过去了,心里放松下来,正闲适间,忽觉周遭的声音若远若近,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变故来的太快,他站起身,刚要伸手喊人,眼前一黑,已然失去意识。

  秦子裕正发动脑筋为难朗思源,眼角瞥见李观镜猛地站起身,紧接着竟直直地倒了下去,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上前一把接住李观镜,冲撞之下,膝盖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声闷响,疼得他直冒冷汗。

  翩翩花容失色地捂住嘴,秦子裕急迫地向门口吼道:“快来人!”

  朗思源是行伍出身,上前一步扛起李观镜,对着冲进来的陈珂等人道:“速回郡王府禀报,其余人备马车,快!”

  秦子裕跟着朗思源向外跑去,他的惊慌比别人更加真切,因为这样的情景,他在六岁时便见过一次!

  翩翩一个人留下,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一个黑衣女子进了屋里,翩翩这才找到了主心骨,忙抓着女子的袖口,惶然道:“阎姬,李公子他……他……”

  阎姬止住翩翩的话头,上前一步拿起李观镜用过的茶盏,在茶盏边缘闻了闻,淡淡道:“是牵丝。”

  “牵丝?”

  “牵丝,天下万药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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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御池水色春来好,处处分流白玉渠。密奏君王知入月,唤人相伴洗裙裾。——王建《宫词一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