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流寇右带刀>第11章 第 11 章

  秀丽为他找到一身市民装束,两人走在夜晚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听说你们这儿的酒特别猛,我早就想试试。”花岛双手插兜:“但是这街上的店好像全关门了.......”

  “不要紧,我认识一家酒吧。”

  “酒吧?”

  “就是喝酒的地方啦,北国人管它叫酒吧。”她在洒满月光的路上转一个圈,忽朝右指去:“瞧,那边是「锦宫」!”

  遥望过去,雪白的墙、蓝色琉璃瓦,锦宫座落于小山坡顶端,被三圈石墙高高托起,飞檐斩断一弯明月。

  近处,他们走过一扇大门。门洞构成幽长的隧道,昏黄灯火把几辆军用卡车的影子无限放大。透过铁栅栏,花岛看见士兵们正排队上车,犬吠声空旷回响。

  “快走。”秀丽拉他一把,匆匆行过。

  “他们在干什么?”

  “别管,总之这里的军队最好不要惹。”

  花岛回头看了几眼,卡车开出铁门,朝锦宫的方向驶去。

  “喂,花岛。”重新静下来后,秀丽突然问:“你真是青灯卫吗?”

  “怀疑我是冒牌的?”

  “你更像是,嗯,流寇那一类的。花言巧语哄骗姑娘倒是很有一套。”

  “这么说我可有点伤心了。”他耸肩:“既然如此你还肯陪我来喝酒?”

  “一码归一码。”

  拐进小巷。巷子深处,霓虹招牌闪烁。

  夜来香,夜来香。

  一扇小门赫然出现,脏兮兮的脚印踩烂门前积雪。花岛压实帽檐,随秀丽走入这家隐秘的酒吧。

  “我对你的故事感兴趣,所以才和你出来。”她招酒侍端上两杯北国威士忌。

  花岛尝了尝杯中烈酒,被辣得皱起眉头。

  “听说这种酒能让人吐露真话。”秀丽微笑:“说说你和韩队长?”

  “很明显吗?”

  “至少我能看得出来。”

  被称为爵士的音乐低沉弥漫,花岛点烟,指缝中便升起一缕乌云。

  “是他先开始的。大概因为我长得像他的旧情人吧,所以他接近我,而我没有拒绝。”

  “你喜欢他吗?”

  “喜欢,但是不敢奢求什么。”花岛说:“他那种人,该是壁龛里的神像一般高高供着的,偶尔偶尔才会看一眼凡尘。”

  秀丽托腮:“既然你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会不会其实你就是他的——”

  “哈哈哈哈不瞒你说我也这么猜过,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旧情人身份高贵着呢,和我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终究只是个替身罢了。”花岛小啜一口:“唉,这酒真他妈的上头。”

  “我理解。”

  这三个字稍稍抚慰了他的内心,两人碰杯。

  “姑娘,听别人讲了这么多,你还没聊过自己的故事吧。”花岛转向秀丽,眯眼。

  “想从哪听起?”

  “从小时候?”

  “好哇。”她放下酒杯:“我娘是以前燕王的侍女。”

  “所以你在锦宫里长大?”

  “不。我和爹爹住在下面,娘一人在宫里干活。平时她会从小路偷渡一些吃穿用具吃下来,那都是宫里不要的,她捡了捎给我们。那时我们日子过得还算凑合,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小路上没有等到她的人,而是等到了她的尸体。”

  花岛错愕。

  “她被两个太监抬下来。太监叫我们找个地方悄悄埋了,以免被人发现。后来我才知道,她因为擅自偷拿宫里的东西,被乱棍打死了。”秀丽目光黯淡下来:“再后来,爹也走了。我遇到一个军人,他帮我渡过最艰难的日子,却一转头把我送进招待所做了陪酒女。这些年我见过许许多多男人,对他们讲过许许多多故事,期盼着有一个人能带我离开,可最终,还是要在这里困一世吧。”

  “......”

  秀丽此时挽住了花岛的胳膊,头靠上来:

  “你愿意带我走吗?”

  /

  次日清晨。

  韩径夜青丝高束,又插上那支翡翠银簪,厚重的衣摆扫过白雪,留下两行足迹。他右手按于刀柄,身后跟着的是六名青灯卫,花岛走在最后,几乎掉队。

  他们来到锦宫脚下。白墙、琉璃瓦和飞翘上的鎏金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石壁使这处宫城牢不可破,不愧两百年来一直被尊为“战国第一城”。原本,锦宫与皇城一样,是红墙、黄色琉璃瓦,燕国独立后,燕王便下令把所有墙改涂成白色,采用蓝色瓦片,这才有了今天的景象。

  应天门缓缓打开,几个持枪卫兵领他们穿过迷宫一般的石道:“尹元帅已经在守明阁上等候大人多时了。”

  “麻烦你了。”韩径夜将大氅解开,交给身边的卫兵,随后登上台阶。

  咔!

  就在这时,一把□□猝然挡在眼前,将青灯卫分成两拨。

  “元帅有令,只有韩大人、张组长和王参谋可以登阁,其余人还请随我回招待所休息。”卫兵说。

  “这怎么可以!”一名脾气比较冲的队员立刻反驳。齐刷刷地,几根枪管同时对准了他。

  见状,韩径夜从那头看过来,抬手道:“听从指令,你们都回去。”

  花岛踮脚,勉强从人影中望见他的脸。平静依旧,垂下的刘海使眸色更显沉郁。令花岛稍稍惊讶的是,他仍系着自己在火车上给他的那条围巾。没等琢磨出此中况味,那人却已经一转身,在黑衣卫兵的拥簇之中走向高台。

  花岛忽然发现,最近已经目送了太多人背影离去。

  守明阁为锦宫最高宫阁。现任元帅尹清玄在此办公。

  燕王嫡子尹清玄,人们常说他貌若女子:纤细的五官、深凹的狭长双眼、还有鲜红的唇瓣,令照在他身上的日光都显得苍白惨淡。他坐在大殿深处,头顶悬着父亲的肖像,两人神色却无丝毫相似——燕王凛冽,尹清玄则是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模样。

  同时,他也是燕国一片黑衣中唯一的与众不同。雪白流云纹长袍,传统样式,腰间一左一右佩着两把短刀。

  韩径夜揣摩不透这个人的想法。

  多年前内战爆发时曾见过一面,在流星般划过的、熊熊燃烧的箭簇中,尹清玄挥剑斩断大贺朝幡旗,目光瞥到立在一片尸体之上的韩径夜,朝他绽放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尹清玄放下大贺递来的文书,勾起唇角:“口口声声说是一家,却反过来让燕国帮你们挡枪......老太后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从没真正把我们当成家人,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她此时虚情假意地拉拢,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异邦进犯,时局已与昔日不同,燕国与大贺本是血脉相连,倘若联手——”王参谋开口。

  “血脉?”尹清玄大笑:“只不过是框人的工具罢了。就算血脉相连又如何?皇城之中,弑父杀兄、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昔日大贺对我东北二州繁刑重赋,又何尝考虑过血脉?”一通发作过后,忽脸色沉静,端起茶盏道:

  “人啊,最在乎的还是利益。”

  韩径夜道:“大贺承诺支援你们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协战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条件,可以再商榷。”

  “韩三少如今是在求我的样子啊?”听见他的声音,尹清玄缓缓起身,转动着扳指来到他身侧,空气中添了一丝绵里藏针的杀气:“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请各位帮我想想,是大贺开出的条件更佳,还是与北国联手获取的利益更大?”

  “武士一族,世世代代都不会背叛大贺!”张组长慷慨道。

  “可怜。”尹清玄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掩在袖中的手扬了扬。那边,门被哗啦推开,踏出一双镶钉官靴来。

  /

  招待所一楼大厅。

  青灯卫们在这里待命,此刻已是下午四点半。

  “二月十八日,数千名共和党人攻占了沪城总督衙门,目前为止,金沪铁路已完全被共和党控制,大贺朝军队被迫撤离,围聚城郊进行最后的抵挡。据悉,这次行动......”

  “这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剑南难以置信,电波中的声音总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他妈的!”小潘一脚踹翻收音机,“这群贼人,总是趁乱搞动作!他们是想亡国!他妈的!”

  潮口动乱已经使大贺王朝深陷火海,在全国兵力往北聚集之时,蛰伏在南方的共和党们看准时机,终于一举攻下沪城。此时的大贺,内忧外患,兵荒马乱,年轻的青灯卫们也感到大火烧了过来。

  剑南赶紧拉住小潘:“你冷静一点,南方有中山侯,肯定能抵住的!”

  这时,花岛刚从楼梯下来,悠悠哉哉地吹着口哨。他换了套市民装束,伸手扶正帽檐。

  “花岛?你去哪里?”剑南问。

  “太无聊了,找女人玩。”他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大厅。浑然不觉地毯上的收音机碎片,也没有注意到众人苍白的脸色。

  直到背影消失,小潘才咬着牙说:

  “.......他不配当青灯卫。”

  锦宫旁,护城河石桥。

  花岛望着流水出神。

  秀丽从身后拍他一下:“突然找我做什么?”

  花岛叼了烟,不去看她,却一直盯着河水:“问你个问题,这里的水一直这么大吗?”

  流水冲刷卵石,泛起白沫。

  “今天似乎比往常更大些。”秀丽回答:“从前是听不见轰轰声的。”

  闻言,他又抬头遥望位于锦宫最高处的守明阁。韩径夜就在那里,花岛想,谈判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时辰。

  “锦宫这么早就亮了灯?”他见飞檐下燃明的灯笼,若有所思。

  “可能是因为今天元帅要接待韩大人吧,所以提前亮灯。”

  花岛细细盯了守明阁一会儿,继而转身面向长城。只见那天边高耸的灰墙之上升起几缕狼烟,在无风无雪的天空中直指云霄,像是某种信号。

  夜晚运兵的卡车,骤涨的水流,提前的亮灯,城墙的烽火.......

  细枝末节的线索,往往最关键。

  手中烟烬断裂,落在皮鞋上,花岛无暇顾及,摩挲着下巴思索。

  若把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无论可不可能,就只能导向一个结论——

  他陡然抓住秀丽双肩,问道:“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

  “你......你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帮我一个忙,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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