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倾城>第117章

  我咬咬唇,轻声唤他:“皇上。”

  城宥无奈:“怎么突然又叫我皇上了?”

  “以后恐怕都得这么叫,不如早一点改口,将来也少犯些错。”我坐直了一些,正色道,“我是说着玩儿的,我没有那么讨厌张静,你别真的把她赶走。”

  城宥诧异道:“她三番五次刁难你,你还不让我把她赶走?”

  我被他这么一反问,一时竟有些迷茫,“我……我只是觉得,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单纯为自己而活的,她也一样。你要是把她赶出宫去,从今往后,她该怎么做人呢?”

  城宥想了想,叹道:“也是。那我答应你,暂时不赶她走,她如果敢再那样对你,我一定不饶她。”

  我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你得空多去看看她,她不就没空和我较劲了嘛。还有四妃三嫔,你不要总是一见面就板着个脸,你多冲着人家笑一笑,逢年过节,也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团聚才好,不然各自闷在宫里,多孤单呀。还有若初,虽然每个人都要好好对待,但你最应该好好对若初。若初是与你同甘苦、共患难过的,你不能叫她受委屈,不能叫什么人都爬到她头上去。要是可能的话,有机会多带她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不一样的东西,这样她才会心情好。而且……诶?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不舒服吗?”

  城宥一直默默盯着我,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我不知道哪一句话说错了,一时不敢再说下去,正想着,忽然听他道:“张静我记下了,四妃三嫔我记下了,若初我记下了,那么,我们呢?”

  “我们……”我一时语塞。

  “冰儿,我一直以为,从今往后,我们就可以真真正正在一起了。日出日落,一日三餐,生儿育女,直到从容地走完一生。我想象中这样的生活,是你也想要的吗?”

  “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是啊,当然是,我一直以来期盼的无过是这个。可……毕竟你是皇上,从今往后,我虽然可以在你身边,你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虽然很想独自拥有你,可一想到,那样会有很多人痛苦,我又开始迷茫。也许是习惯了,我总觉得你离我很遥远,我会改的,我会慢慢规划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从来离你不远,就在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城宥抓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只要我们想,总归会有一个好的办法的。”

  我们相对静默片刻,忽然马车骤停,我差点被甩出去,幸得被城宥护住。城宥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忽听外面人马骚动,似乎有刀剑声传来。城宥屏息凝神听了片刻,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跳下马车。很快喊杀声四起,我想跟着他下去,却被一把推了回去:

  “别出来!”

  连致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黄昏时分追上了城定的车马,原来城定并未走远,兜兜转转,其实就在皇上一行后面,也朝着凉州的方向行驶。

  “殿下!殿下!”连致冲着城定的背影高呼道。

  城定听到呼声,收住缰绳,停下脚步回望,“连致?”

  待连致走近了,城定又道:“连致,你还是回去吧,皇上那边更需要你。”

  连致支吾道:“我……我不忍殿下独自离开。”

  城定看了一眼掀帘探出头来张望的兰泽,放柔了声音:

  “兰儿,我同连致有些话要说,你……”

  “我去睡了。”

  兰泽没有多问,只淡淡回了一句,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往前驶出一段距离。

  两人就在黄沙明月之下席地而坐。城定罕见地搬出一坛酒给两人满上,连致诧异道:“殿下不是……不能饮酒?”

  “不是不能,是不敢。从前日日如履薄冰,怕中小人暗算,也怕自己酒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谨言慎行,从不饮酒。”

  “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城定仰头饮下一碗酒,见连致一直紧盯着自己,不由笑了:“怎么了?有话想说?”

  连致老老实实承认道:“是有一个疑问,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不知该问不该问。”

  城定再满上酒,笑道:“问,今晚不问,以后想问我都不会说了。”

  连致得了城定的肯定,却还是几度欲言又止,直到城定疑惑地看向他,这才咬咬唇道:“是关于定王妃的,啊,不是现在的兰王妃,是……”

  “我知道,”城定又饮下一大碗酒,将眼中复杂的情绪遮掩了过去,“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样?”

  连致捧起酒碗,望着碗中倒映着的圆月,轻叹道:“殿下,当我在广陵见到您和定王妃时,我和内子都感慨过,世上竟有这样的璧人,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殿下温文尔雅,王妃美丽温婉,最紧要的是,患难与共,故剑情深……羡煞多少人。我原想,殿下与王妃定能天长地久,可谁知……谁知后来王妃不幸落水,不知所踪,我以为,结局大概就是如此令人唏嘘了。可那时又听到风言风语,说王妃与皇上……我还以为,那都是冷缃绮为了拖殿下下水编的故事。可谁知,后来……后来……我竟在宫里见到了定王妃,正如恭妃所说,她……她真的和皇上在一起。我实在难以置信,当着皇上的面斥责了定王妃。这些事我一直瞒着殿下,我怕……我怕您伤心,更为您不值。今日只有我们二人,我便直言不讳。定王妃负心不忠在前,皇上更是不仁不义,他们如此折辱殿下,如何能忍?皇上并非不可替代,殿下大可杀之自取。殿下为何还能……以德报怨,成全他们?”

  城定见连致激动,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连致,你来的太晚,只看到了一半故事,当然会疑惑了。”

  连致不解地看向他。

  “冰儿啊,”城定望向远处的圆月,似乎努力回忆着什么,“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双瞳剪水,所以叫冰儿,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只有这么高,嗯,就这么高。”

  城定伸手比了一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第一次见她,她就叫我哥哥。幼时时有饥馑,街上随处可见卖儿鬻女的百姓。她辗转流落到广陵,被牙婆赶着,路过瘦西湖,刚巧我和娘从那走过,我看了她一眼,她一下就扑上来,抱着我一直喊哥哥,拽也拽不动,打也打不走,就这样一声哥哥叫了一辈子。我求了娘很久,终于能够赎下她,从此就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我自幼颠沛流离,又因身份敏感无法和外界接触,一个玩伴都没有,连只会叫的蟋蟀都不敢带回家。虽然我不敢和娘说,心里却很孤独。那时住的房子破旧逼仄,阴暗潮湿,一年四季难得有阳光照进去。我原本很讨厌那个地方,可很奇怪,有了冰儿以后,忽然间感觉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不见光明,但就好像,在那个阴暗的世界里,忽然间开出了一朵小花那样,让我在一片冰冷的废墟中,触摸到了一点柔软。

  其实,人就像一朵花一样,托身于幸福、温暖、快乐、安全的感觉,汲取着力量,向着阳光努力生长。就算是从黑暗寒冷的缝隙中开出的花,一朝见过光明,怎么会甘心再回到原地呢?

  所以我离不开她,我怕失去她。但我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在卸下那些重担之前,我无力给她什么。我必须报仇,不管愿不愿意,都要义无反顾跳进那浑水中搏斗。世上哪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我大概真的变了,变成了让她害怕的样子。总之,我能感觉到她在一点点远离我,可我不知道怎么做,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更没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凭着本能,拼命想把她拉回身边,拼命想回到从前,因此做了这一生中最对不起她的一件事,就是拿皇位换了她。其实娶到她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事,其实我也很矛盾,我从来不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从来从来,只想陪着她,看她开开心心的。只不过,是我误以为我还回得去而已,误以为只要我用尽全力,只要我付出一切,就一定还能得到记忆中的温暖。是我错了,从来流云风影,斗转星移,一朵花开的时间,短暂得就像一缕萤火闪过,哪里容得我蹉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