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飘渺烽烟>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解纷

  玄鸟台是修建于离宫东部的一处露天圆形平台,径长三十丈,地面由大块的青石板铺就,周围八个方位上各立有一座涂刷成黑色的巨大展翅“玄鸟”铜像,极为宏伟壮观。

  辰时三刻将至,秦王嬴稷携希儿坐上玄鸟台正北面的高座,白起和婷婷先来见礼。

  婷婷身穿红色衣裙,柔顺的青丝在脑后绾成简约的髻子,发间无金玉簪饰,仅以与衣裙相同颜色的红绦点缀,别有一番娇俏风致。

  “小仙女手巧哉!每次梳发都梳得如此雅丽!”魏冉捋着胡须、笑呵呵的称赞。

  婷婷莞尔道:“其实妾身的头发常常是老白梳的,今日也是。”

  魏冉又笑着对白起道:“厉害啊武安君!”

  白起道:“穰侯过誉。”语毕,温情款款的搂住婷婷玉肩。

  秦王嬴稷耳闻目睹,心底冷笑:“总算白起多少有点本事,懂得该怎么照顾小仙女,否则小仙女嫁给他还真是亏大了!”

  婷婷举目四顾,见平台周围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披坚执锐的虎贲武士,领队的是中更胡伤,副手是中大夫司马靳。

  “大王亲临比武场,警戒森严些也是应该的。”婷婷默默思忖。

  斯须,一队卫兵引领着楚国太子熊元、左徒黄歇以及“山河双侠”来到玄鸟台,熊元和黄歇先向秦王嬴稷作揖:“参见秦王!”英山和靳河随后持剑施礼:“山河双侠见过秦王。”

  嬴稷微笑道:“诸位免礼。太子元,黄公,请坐。”

  熊元、黄歇又作了个揖,便由寺人领着坐到宾位上。

  嬴稷向英山与靳河介绍白起夫妇:“这两位就是我大秦的武安君和武安君夫人。”

  英山和靳河早已瞥见一对恩爱男女站在右手边,男子高大俊伟、气概不凡,女子娇小纤弱、秀美绝俗。单单打量这对男女的相貌,山河双侠实已猜到其身份,这时遂持剑行礼,道:“见过武安君,见过武安君夫人。”

  白起和婷婷回礼。

  婷婷的心弦绷得很紧,两道细细的淡眉深深蹙着。

  白起捏了捏她的手,温然问道:“婷婷,怎么了?”

  婷婷小声道:“老白,我感觉到了……”话至此处,她不再以言辞道破,而是用手指在白起胳膊上划出“恶意”二字的笔画。

  不料白起却毫不吃惊,微笑着道:“没事的。”

  婷婷仍是心慌,不知何去何从:“这两位侠士心怀恶意,那就是刺客吗?他们来刺杀谁呢?是要杀我、还是老白、还是大王?都是我说要比武的,我这次真真是闯了大祸了!我要不要请求大王终止这场比武呢?如果大王说了终止比武,这两位侠士却依然拔剑行凶,岂非犹有险情?”

  她的心绪乱成一团麻,眼眶酸胀红热,泪光晶莹流转。

  白起连忙握住她手,柔声道:“婷婷,莫要多虑,我们打赢他们即可。”

  简单一语,恰是道理所在。

  婷婷恍然大悟,愁眉倏展,雪白的脸蛋上重新呈现明媚的笑容。

  只听嬴稷问山河双侠道:“两位侠士,你们要如何比武?”

  英山道:“在下兄弟二人请求以双人‘山河剑阵’领教武安君与武安君夫人的高招。”

  嬴稷颔首:“哦,二打二。”心道:“这可正好,待会儿场上的险象可以全由白起担着了。”又问白起夫妇:“白卿家,小仙女,你俩意下如何?”

  白起抱拳道:“回大王,微臣认为此法可行。”

  嬴稷笑道:“善,那你们就开始比武吧。”

  四人行礼,而后走向玄鸟台中央。

  婷婷因担心山河双侠有刺王杀驾的意图,行走时不禁回首望了眼高座上的嬴稷和希儿。

  希儿不明实情,只为婷婷的胜负和安危紧张,喃喃道:“小仙女,你可要小心啊。”

  一旁的嬴稷则是心驰神摇,思绪翻飞:“小仙女定是用‘灵感’察觉到了那俩游侠的歹念,此刻在为我担忧嘞。小仙女啊,你就安心比武吧,我绝不容许歹徒造乱!”想到这里,他稍稍侧过脸,朝魏冉使了个眼色。

  魏冉点一点头,退到胡伤和司马靳两人中间。

  胡伤和司马靳每人手里都握着一张装置了利矢的劲弩。

  玄鸟台中央,白起夫妇、山河双侠分开两边站立,隔了约二十步远。婷婷一身红衣红裙,白起穿深红色衣裳,英山、靳河均着黄褐色劲装,双方正是色彩分明。

  英山、靳河两人手持长剑,白起持重剑,婷婷双手拿着一柄红彤彤的羊皮伞。

  “武安君,武安君夫人,请赐教!”英山、靳河朗声道。话音甫落,两人已如两道闪电一般急速的冲向前去,身法极其迅捷。

  白起面色冷漠,似全然无视眼前情景,双足却突然迈开大步,整个人仿佛离弦之箭一样前奔,手中重剑光芒刺目。

  “哎呀!老白你怎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先开打了!”婷婷既惊讶、又生气,在原地愣了一愣。

  这一瞬间的工夫,白起的重剑已和山河双侠的长剑对拆了两招,击出一串“丁丁当当”的响声。

  白起和山河双侠皆感对手强悍。白起心道:“此二人一个善于纵劈,一个善于横削,剑法精湛,劲力不俗,且配合无间,着实不能小觑。”山河双侠暗暗慨叹:“适才过招,我兄弟二人都将内力注于剑身,但兵刃相接之时,我们的长剑犹然摇晃不稳、臂腕也有微麻之状,看来这白起不仅有杀神之名,更有战神之力,要击败他、杀死他,怕是很难啊!”

  虽感慨良多,比武却未停止。

  白起握剑斜送,使出一招婷婷本门的“指云采星”,剑尖指向英山右肩,速度极快。

  英山身板一转,同时挺剑刺向白起胸膛。

  这一反击来得突然,白起剑眉稍搐,便即旋踵撤招,先闪避开英山之剑。英山一剑刺空,那靳河又踊身前跃,剑锋“霍”的划出一泓河波也似的银光。

  场边的魏冉屏住了呼吸,胡伤、司马靳握紧了劲弩。

  白起眼聚寒芒,右手举剑一拨,“当”,靳河的剑招刹那被荡偏。

  靳河往左侧趔趄两步,呼道:“好机变!好力道!”立刻又沉稳了真气,与英山一道再递新招。

  这时婷婷掠至白起身畔,与白起联手应敌。她一边优雅轻盈的挥舞红伞,一边思索着:“奇怪,老白那招‘指云采星’怎生一下子就被破解了?那可是我师门的上乘剑法,再厉害的武学高手,遇到这样的招法也总需先躲避一下、等看清楚了路数再想法破解,而那位英山先生却像是早已知晓了破解之法,太不可思议了。这是巧合?还是他们曾与我师门中人切磋过?”

  她心里困惑甚多,遂想再试探一番,于是右手持伞斜下挥击,使出一招“芳草萋萋”,亦是本门的上乘剑法,专攻对手下盘。

  而那靳河一看招数,立时腾身前纵,手里长剑凌厉横削。

  依照平常,这一剑应是削向敌手的头脸或者颈项,是足以致命的狠招,然婷婷生得娇柔可人、秀丽无伦,靳河瞧在眼里,终是不忍加害,因此特意将右臂抬高了一些,剑尖只对着婷婷的头发。

  但白起却是着了慌,忙一个箭步挡到婷婷身前,右手重剑往上一掀,“当”的撞开靳河的长剑。这一招出得急、动作幅度也大,收势难免滞缓。

  英山看准这一时机,赶上两步、挥剑疾劈。

  婷婷左手持伞,右手抓住白起左臂,足下生风,迅速往侧后方飘飞。

  英山一剑劈了个空,大是惊讶,但他的身行却不停歇,和靳河一道使着轻功步伐、挺剑追赶。

  婷婷潜运真气、蓄于左臂,红伞伞面在身前打开,宛如一朵硕大的鲜花绚丽绽放,“呼”的催出一股劲风。

  劲风吹在英山、靳河的脸上身上,两人吃力,“吭吭”咳嗽两声,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数步。

  婷婷和白起徐徐站定,白起俯首,婷婷抬眸,夫妻俩相视一笑。

  观看比武的秦王嬴稷等人都呆住了,希儿双手捂着樱唇,哽咽道:“真险……小仙女千万要小心啊……”

  嬴稷安慰般的伸手拍抚希儿肩头,心里暗骂:“这白起搞什么啊!会不会保护小仙女!居然由着歹徒撒野!”他之前看到靳河一剑削向婷婷,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窒息昏厥,这会儿犹是浑身冰凉。

  魏冉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笑喘道:“万幸,万幸……”

  胡伤和司马靳亦是松了口气,先前平举着的劲弩缓缓放下。

  宾位的熊元右手捂着心口,嘟囔道:“靳河先生出手那么狠辣作甚?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黄歇也纳罕:“比武不是点到即止吗?两位先生却怎像是在决斗一般?”

  比武的双方略调整了气息,再度兵刃相接。

  婷婷道:“老白,我们用‘鸿雁剑法’、‘鹣鲽剑法’。”

  白起朝婷婷温存笑道:“好,我听婷婷的。”

  鸿雁剑法和鹣鲽剑法均是婷婷在白起辅助下自创的功夫,夫妻俩奇思妙想甚多,又贪玩,因此设计了不少刁钻古怪的招式。

  白起夫妇先使出鸿雁剑法,共二十五路剑招,与山河双侠对拆了半个时辰,山河双侠再没能破解其中任何一招。

  然而山河双侠自身的武艺十分高强,虽破解不了白起夫妇的剑法,但凭着山河剑阵来闪避、防御,倒也未完全落了下风。

  白起夫妇使完二十五路鸿雁剑法,再使三十六路鹣鲽剑法。

  秦王嬴稷双眼紧盯着婷婷翩跹灵妙的身影,只觉无比心旷神怡,情到浓时,不禁击节慢吟:“洁若冰雪,艳若霞光,轻灵娴雅,仙步生芳,佳人贤美,四海无双。”

  蔡牧奉承道:“大王好诗才!”

  希儿小声对嬴稷道:“大王,您看这比武还要比多久?可别累坏了小仙女啊。”

  嬴稷眉心一拢,自责道:“唉,寡人只顾着观赏,却忘记了时辰。白起受点累倒是无妨的,但小仙女可不能累着了。只是寡人也不晓得他们何时能分出胜负……”

  蔡牧道:“大王,小的听说,有些武林高手较真起来能打上个三天三夜哩!”

  嬴稷恼道:“果真要三天三夜分胜负,那就让白起一个人去打!小仙女万万不能那样子辛苦!”

  希儿道:“大王足智多谋,妾身请求大王想个法子,适时终止这场比武。”

  嬴稷点头道:“寡人是该好生想个法子,既要替小仙女省力气,又不可扫了小仙女的兴致。”

  此时,白起夫妇的“鹣鲽剑法”出到了第二十路,山河双侠实已感到疲惫。

  山河双侠生平比武无数次,蔡牧所说“打上三天三夜”的情形他们也经历过,却是远不及今日的比武耗费气力。白起夫妇的剑法精奇巧妙、世间罕见,且每一招、每一式都速度迅快、劲力充沛,山河双侠要应对得万无一失,自然须全力以赴、不敢有半分疏忽懈怠,如此缠斗,颇是损耗元气。

  婷婷瞧出山河双侠的疲态,和颜悦色的细声劝道:“两位侠士的心思,晚辈业已知悉,两位行事自有两位的理由,晚辈不便多问、也无需多做辩解。然而眼下情状如何,两位应当明了,两位的计划必是无法成功了。晚辈恳请两位就此罢手,勿做无谓的牺牲。”

  英山、靳河听闻此言,俱是惊诧:“她如何获悉我二人的意图?”两人定了定神,英山道:“夫人慧眼,在下佩服。但在下与靳贤弟绝非知难而退、贪生怕死的怯懦之辈,何况比武总得分个胜败,倘若在下与靳贤弟当真技不如人,那即便是殒命此地,也无怨悔!”

  婷婷蹙眉叹道:“唉,这又是何苦。”

  白起道:“婷婷,你已仁至义尽,他俩不愿领情,我们也没办法。”

  婷婷淡淡笑着,突然双手发力,将撑开的红伞高高抛向空中。

  华艳的伞面凌空极速旋转,伞下是一阵接一阵凌厉的劲风气浪。

  英山、靳河两人本是疲惫,此刻遇上这一阵阵奇异的劲风气浪,一时之间越发难以招架,右手竟不由自主的松开。两把长剑顺势滑脱,乘着气浪升到了半空,在伞面下明晃晃的飞转。

  婷婷莞尔而笑,翩然飞身,雪白的小手握住伞柄,优雅从容的将伞面收拢,两把长剑正藏在伞中。

  “这……”英山、靳河舌挢不下。

  婷婷双手捧伞,轻飘飘落回原地,衣袖裙摆沐风披拂,宛如苒弱红雾。

  白起笑着搂过婷婷娇躯,道:“婷婷真厉害!”

  婷婷故作傲慢的道:“那可不?”

  玄鸟台周围的君臣武士们尽皆欢呼喝彩:“好!好!”

  英山和靳河回过神来,讶异的问白起道:“我们二人失了兵刃,武安君为何不趁机下杀手?”

  白起冷然道:“内子有意饶恕你们的性命,我不愿违逆了她。但你们若冥顽不灵,我多杀两条人命也无妨。”说完这两句话,他又俯首与婷婷私语起来,脸上笑容温和开朗。

  英山、靳河呆得一呆,无言以对。

  是时,秦王嬴稷哈哈笑着大踏步走过来,道:“善哉!胜负已分,胜者为我大秦武安君夫妇!”

  白起和婷婷向嬴稷行礼,嬴稷笑道:“不必多礼。”右手招一招,后头两个寺人走到白起夫妇身旁,弯下腰、伸举双臂。

  嬴稷道:“比武已毕,兵刃且暂搁置。”

  白起和婷婷道:“谨诺。”白起把重剑收入鞘中,交给寺人,婷婷也将羊皮伞并两柄长剑一齐交给寺人。

  英山和靳河皱紧眉头,两人望着自己的兵刃,嘴唇半张,欲言又止。

  秦王嬴稷淡淡一笑,道:“两位侠士的兵刃被武安君夫人没收,这在寡人看来即是武安君夫人的武艺比两位更高一筹,所以寡人判定武安君夫妇获胜,两位侠士没有异议吧?”

  英山和靳河抱拳道:“在下兄弟二人对武安君与武安君夫人的武艺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绝无异议。”

  嬴稷笑道:“两位有此心胸,寡人很是欣慰。比武本是一件怡情乐事,倘或闹出伤亡来,那是万万不值当,现下这般点到即止、人人周全、和气收场,可谓皆大欢喜,甚好,甚好!”

  英山、靳河躬身拜谢,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只觉秦王嬴稷的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魏冉、熊元、黄歇三人也走了来,魏冉笑着作揖道:“恭贺武安君与武安君夫人取胜!恭贺大王属下强将无敌!”

  熊元和黄歇亦作揖,黄歇道:“托秦王洪福,外臣今日得以观瞻此等精彩比武,实在是大开眼界哉!”

  嬴稷笑道:“寡人今日也是饱了眼福啊!”转首对蔡牧道:“传寡人旨意,在来仪殿备下宴席,寡人要与诸位尽一尽今日比武的余兴。”

  蔡牧领了旨,退下去办事。

  玄鸟台下已停着数辆马车。登车前,婷婷向秦王嬴稷央告道:“大王,臣妇有些困惑之事,需向两位侠士请教,求大王允许臣妇与两位侠士同乘一车。”

  嬴稷笑道:“好,小仙女随意。”

  婷婷谢了恩,与山河双侠一同登上一辆马车,白起坐在车厢门前。

  嬴稷拨了二十名虎贲武士,跟在那马车两旁护卫。

  车厢内,婷婷和山河双侠互相抱拳行礼。礼罢,英山道:“方才比武,多谢武安君与夫人手下留情。”

  婷婷微笑道:“晚辈和夫君与两位侠士比武,原是想以武会友,并无伤人之念,谈不上手下留情,两位侠士不必言谢。”

  靳河笑道:“然而我们兄弟二人却有心加害武安君和夫人,若非夫人您善良仁慈、以高妙武艺遏止了态势,武安君与秦王必定不会轻饶我们。”

  婷婷道:“两位侠士深明大义,终是临崖勒马,保全了大局,晚辈心中亦很感激。”

  英山叹道:“其实在下也不知,如此领受了武安君夫人的好意,究竟是对是错。”

  婷婷心弦倏颤,蹙眉笑问:“两位当真那么想要杀死晚辈与夫君?甚至不惜舍命?”

  英山道:“在下与靳贤弟都是楚人,楚秦之深仇、楚人对秦国武安君之痛恨,在下无需赘述,夫人自明。”

  婷婷点一点头。

  英山续道:“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最是反对侵略和杀伐,而秦国武安君多年来不断侵攻列国、杀伐无数,在下和靳贤弟曾立下志愿,纵是拼尽性命,也要为天下黎民除去此人屠杀星。”

  婷婷双眉蹙得更深,幽幽的苦笑道:“此值列国争雄之乱世,即使夫君不出征,天下的兵事也不会停止,照样会有不计其数的军民死于战祸。夫君仅是一员将帅,纵然他百战百胜、军功可怖,却毕竟不是天下杀伐的元凶啊。”

  英山、靳河沉默。

  婷婷轻轻吁了口气,抬头微笑道:“且不谈这些了,晚辈尚有要事请教两位呢。”

  英山笑道:“不敢,武安君夫人但说无妨。”

  婷婷道:“适才比武之时,晚辈和夫君使出的‘芳草萋萋’、‘指云采星’两招均被两位迅速破解,晚辈冒昧猜测,两位大约早就知道了这两招剑法的奥义、早就想好了破解之法,当是有备而来?”

  英山和靳河呵呵一笑,抱拳道:“夫人不愧为武学宗师,一眼看破玄机!”

  婷婷抱拳还礼,道:“两位侠士过誉了。请问两位是从何知晓这两招剑法的?是否有人曾向两位演示过?”

  靳河道:“不瞒夫人,我们曾在玉笥山见过一位侠女,她受过重伤,右臂无法使用兵刃,但她给我们看了十余卷剑谱,这‘芳草萋萋’和‘指云采星’便是剑谱上所载的。”

  婷婷听到“受了重伤”四字,眼眶蓦然红胀,颤声问道:“那位侠女……可是叫智筘?两位……何时见的她?她如今……还好吗?”

  英山长叹一声,道:“我们认识智侠女,约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智侠女跟我们讲过她与夫人的恩怨,她说夫人和武安君害死了她一生至爱之人,也害得她武功大减,所以她此生定要报仇雪恨。”

  婷婷伸袖擦一擦眼角,道:“倘使二位再遇到智师姐,还请劝她好好活下去,莫再执着于复仇。”

  靳河摇头道:“深仇大恨,不是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婷婷道:“晚辈明白这道理,但两位侠士今日也见识了晚辈和夫君的武艺、见识到了秦国武士的气象,智师姐想要报仇,那是绝无胜算的,甚至又会有性命之虞。晚辈和智师姐之间的恩怨,这辈子是算不清的了,晚辈只盼智师姐她知难而退,安安稳稳生活,莫再把自己推入险境。”

  英山、靳河思索了片时,应允道:“好,我们姑且试着劝劝智侠女。”

  婷婷欣喜,抱拳道:“多谢两位侠士!”

  英山和靳河也抱拳道:“武安君夫人无需客气。”

  婷婷又道:“还有一件事,晚辈也十分不解。”

  靳河道:“何事?”

  婷婷道:“两位此次比武既然另有所图,又为何特意让楚国的黄公与太子元出面下战书呢?须知一旦发生祸端,黄公与太子元必定会被牵连其中啊。”

  英山、靳河对视了一眼,两人面孔上均露出悲愤而愁苦的表情。许久,靳河答道:“黄歇不顾国仇,竭力主张楚国与秦国结盟,太子元又欣然赴秦为质,两人行径无异于叛国!”

  婷婷轻轻摇手,道:“不是这样的,当年若非黄公来向我们大王请求结盟,秦、韩、魏三国就要联合出兵伐楚。黄公和太子元甘愿来秦国为质、促成两国结盟,全是为了给楚国免去战祸。”

  靳河道:“若真开战,我大楚军民齐心协力保家卫国便是,何必因贪生怕死而向仇敌乞怜?”

  婷婷淡淡的笑道:“晚辈不知黄公是否贪生怕死、怯懦避战,但黄公和太子元不惜舍弃楚国的荣华富贵,来到秦国为质、俯仰由人,晚辈以为黄公一定有他的无奈与考量。恕晚辈直言,两位侠士与黄公乃是旧友,如果两位质疑黄公的行径,那便应当与他仔细深谈一番才是,若一厢情愿的错怪了人、失去一位挚友,岂非是要抱憾终身?”

  英山、靳河深思片刻,低头道:“武安君夫人言之有理。我们今次的确是鲁莽了。”

  另一辆马车的宽敞车厢内,秦王嬴稷和魏冉对坐品酒。

  魏冉问道:“大王,您打算如何处置山河双侠?可要杀之?”

  嬴稷拿玉箸轻击着盛酒的铜缶,微微笑道:“既然小仙女不想伤人害命,寡人也没必要和两个草莽过不去。只是还请舅父派人盯紧着些,倘使那两个草莽仍欲造乱,那就小心的除掉吧。”

  魏冉拱手道:“微臣遵旨。”

  *

  这天下午,黄歇、熊元、山河双侠回到住所,山河双侠与黄歇密谈,问黄歇当年为何提议楚、秦结盟,为何不鼓励楚王应战。

  黄歇搓着双手,口中一声长叹,道:“大楚被秦军夺去半壁江山,兵力、财力损耗严重,军心也萎靡不振,短时内哪能再战强敌?明知开战必败,当然只得设法请和,难道还能白白的让大楚军民去送死么?我和太子元来咸阳当人质,便是为了稳住秦国,给大楚争取养精蓄锐、重整旗鼓的时日,此乃缓兵之计也。”

  英山道:“为何不寻求别国援助?”

  黄歇又一声长叹,道:“当年淖齿虐杀齐闵王,诸侯皆视大楚为失德之国、野蛮之邦,不借机来讨伐大楚也就不错了,又怎肯对大楚施以援手?大楚要在列国之中重建声望,亦需时日哉!”顿了一顿,忽问:“两位先生素来无心国政,今天为何问我这些事?”

  英山和靳河都惭愧得红了脸,双双向黄歇顿首,把黄歇吓了一大跳,问道:“两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黄某受不得!”

  英山、靳河直起身,将此次比武的隐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黄歇的脑门、后背、手心一层接一层的冒冷汗,沉吟道:“原来还有这些原故,幸亏武安君夫人武功高、心地好,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英山、靳河抱拳道:“此次是我们兄弟二人对不住黄公,愿领受黄公惩处!”

  黄歇饮下一大杯茶水,镇住惊魂,随后笑开道:“罢了,既然大家都平安,此事也莫要再提了。”

  英山和靳河热泪盈眶,拜道:“黄公海涵!”

  黄歇笑道:“今晚我在此间备办酒席,两位先生务必陪我痛饮百杯,权当是祝祷我们的友谊了。”

  英山、靳河抱拳道:“谨诺!”

  之后,山河双侠又去到渭水边。

  渭水之湄站着一名身形憔悴的黄衣女子,左手牵着匹瘦马,一双杏眸俯瞰水流,怔怔出神。

  山河双侠健步走近,女子眼睛一眨,缓慢转过身,原本迷茫惆怅的表情,顿时变成无限的失望。

  “两位平安归来,小师妹和白起定然是毫发无伤了。唉,凭两位的武艺,居然也对付不了白起和小师妹吗?”她有气无力的道,语气似哀似怨、似嘲似恨。

  英山道:“智侠女见谅,我们兄弟俩确实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智筘仰首望天,眼中涌出泪水,道:“东皇太一,云中君,你们为何如此宽待那对心狠手辣的杀星夫妻!他们为何总是死不了!”

  靳河道:“今日比武的结果也许已是最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与英兄很庆幸未有连累黄公和太子元。”

  “什么?你们庆幸?”智筘的身子不由得一晃,杏眸瞋视山河双侠,“黄歇和熊元这两个胆小懦夫本是该死之辈,你们却庆幸他俩没死吗?”

  英山喟然道:“我们今日方知,我们原先对黄公的政见一直有误解,以至于罔顾了情义、竟企图谋害他,实在愧疚得紧啊!智侠女可曾想过,或许你也误解了武安君夫人?”

  智筘用力摇头,怫然道:“我没有误解她!她就是被白起蒙住了心魂!她早已变得和白起一样,是个穷凶极恶的小杀星!”

  靳河道:“可依我们今日所见,武安君夫人绝非穷凶极恶之人,就连武安君白起也有几分磊落正气,不是那等阴鸷狡黠之徒。武安君夫人很关心智侠女,她特意托我们来劝智侠女你好好生活。”

  智筘“格格”干笑两声,嚷道:“两位侠士,你们被小师妹骗了!你们被她和白起骗了!”嚷罢翻身跨上马背,左手抓紧缰绳。

  英山急忙问道:“智侠女要去哪里?”

  智筘暗咬珠齿,道:“回玉笥山。我得另想法子,为屈先生报仇。”

  靳河道:“智侠女多待一天吧,我们兄弟二人明日向黄公作辞,护送你回去。”

  智筘冷笑道:“道不相谋,我不需要两位相护。”她用力踢了踢马肚,瘦马抬蹄,往东南方向奔去。

  英山和靳河无可奈何,只能先回咸阳城里。

  *

  这天夜晚,智筘已离开咸阳地界,因马疲人倦,遂在路旁的树林中稍作歇息。

  她生了一堆火,拿出一块干粮来吃,吃着吃着,脸上不知不觉淌满了泪水。

  “世事何以如此不公……白起、小师妹杀人无数,黄歇、熊元亲敌误国,这些恶人都活得逍遥自在……而屈先生那么忠贞的圣贤君子,却死得那样凄凉……”

  她反反复复的絮叨自语,双眸中的光芒越来越悲戚、越来越怨毒。

  突然,她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渐渐有马蹄声迅速传入耳内。她连忙立起身来,左手攥紧两枚柳叶铜镖。

  “哟,果然是你,杀无赦!”一个带着轻蔑笑意的男子语声嘹亮响起,衬着浓重夜色,益发显得嚣张狂妄、阴狠无情。

  智筘骇然:“你是……”话未道完,便听“嗖嗖嗖嗖”风啸紧促,地面火光照亮了一簇又一簇锋锐的箭矢。

  智筘的武艺大不如从前,哪里避得开这猝然而至的弓箭齐射?一瞬之间,她身上、腿上连中数箭,鲜血直流,踉踉跄跄瘫倒在地。

  “魏冉,你这罪恶贯盈的奸贼!”智筘忍着痛,尖声大骂。

  魏冉笑道:“你之前侥幸逃生了两回,却始终不知安分,这条死路乃是你自找的。”

  智筘努力伸着脖子,双眼望向天边一轮清冷的明月,道:“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无怨无悔……屈先生,对不起……我不能为你报仇了……”她闭了双目,深吸一气,嘶声高呼:“白起,小师妹,魏冉,嬴稷,我诅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咒辞恶毒,回声凄厉,枯叶萧萧,血染尘泥。

  “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尸体埋了,”魏冉悠然自得的吩咐身边的武士,“莫留下任何痕迹。”

  众武士便即下马,在树林深处挖了一个坑,掩埋了智筘的尸体,再骑马踏平泥土,盖上些许落叶。

  魏冉在旁监督,哈欠连天的笑道:“大伙辛苦了,明早都去相府领赏。不过我多警告你们一遍,今晚之事,谁若泄露了只字片语,便是夷族重罪!”

  武士们齐声道:“属下绝不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