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飘渺烽烟>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父爱

  赵胜领着众人来到平原君府,在正厅用了酒馔,仆人撤去残羹和餐具,留下酒具,众人继续把酒畅言。

  赵胜与蔺相如、赵奢谈及近年的天下形势,燕齐鏖战、齐国反击、秦军破郢等等,直感慨世事多变、福祸难测。谈论这些事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说到各场知名战役与诸位参战名将,赵胜兴致一高,笑呵呵的问赵括道:“阿括,列国将帅之中,你最佩服哪一位?”

  赵括十分执礼,先前长辈、长官们在谈天说地,他虽思绪翻腾,却只安静的端坐恭听,未曾插一句嘴来抒发己见,这时平原君问了话,他才抱一抱拳,朗声答道:“下官最佩服秦国的武安君白起。”

  赵胜并不感到意外,但仍不由得眉头一搐,略显失望的道:“本公子原以为你会说是你父亲,或是望诸君。”

  赵奢忙拱手道:“下官不才,不敢与乐毅将军比肩!”

  赵胜叹道:“你也好,乐毅也罢,皆是我们赵国的良将,何必在意高低伯仲……”

  赵奢听出赵胜的言外之意,道:“犬子年纪轻、见识浅,说的话当不得真!他最佩服秦将白起,那是他自个儿的主张罢了,可不见得白起就天下无敌了!”

  赵胜微微一笑,道:“赵将军此言差矣,阿括年纪虽轻,见识却绝不浅薄。他是颇有真知灼见的,否则我军当年岂能在一个月内夺下麦丘?”

  赵奢张着嘴唇,欲要再说些什么,赵括彬彬有礼的拱手道:“父亲,孩儿明白您的心思,您是不愿意大家都惧怕白起将军,降低我军的士气。可孩儿说自己最佩服白起将军,也绝不是小觑了我们赵国的各位将军,而是孩儿认为当今列国名将之中,唯有白起将军的战术最是多变、奇招迭出,且每一种战术皆极有效验,又能迅速取胜、从无拖沓。白起将军也最懂得因地制宜,即便不占地利,他还能生生的制造出地利,挖一条百里长渠引水淹灌鄢城。虽然他的手段确实狠辣,但打仗往往就是需要狠劲的,如果望诸君能有这股狠劲,恐怕即墨和莒城早就被燕军攻破了,那样也不会再有田单崭露锋芒的机会,齐国亦不能复国。”

  一番话说完,赵奢竟是额头冒汗、无言以对!

  赵括向赵胜施了一礼,道:“下官激动多言,还请平原君见谅。”

  赵胜哈哈一笑,道:“阿括说得头头是道,本公子心服口服呢!”

  赵括谦逊的道:“平原君过奖。”

  赵胜笑道:“阿括,你以攻心之策夺下麦丘,也是很了不起的,何况你又年轻,前程无可限量,真真是我们赵国的希望所在!那白起如今是秦国的武安君,而阿括你将来兴许便是我们赵国的武安君啊!”

  赵括听罢此言,一双明目益发闪亮,道:“请平原君与蔺大人莫怪下官说话狂妄。且不谈将来如何,纵然是今时今日,下官若挂帅出征,列国其余名将也未必能与下官争锋,下官唯一忌惮的敌将,仅白起将军一人而已!”

  赵胜不禁举手鼓掌:“好!阿括有志气!本公子对阿括的才智坚信不疑!”

  赵括的三位同伴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大哥,竭力襄助大哥建功立业!”

  这三名青年分别叫贾亶、朱呈、季攸,均是行伍中的军吏。赵括与这三人投缘,来往久了便结拜为兄弟,因赵括职位最高、年纪最长、又立过赫赫军功,另三人就尊赵括为长兄。

  只听赵括突然叹息了一声,道:“虽说下官只忌惮白起将军,可这唯一的忌惮,却正像是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峰。下官固然会勤习兵法,但下官实在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否成为与白起将军相当的将帅。”

  赵胜笑道:“天道酬勤,阿括既有天赋、又肯用功,何愁大事难成?本公子可等着你成长为赵国的白起嘞!”

  赵括倍感鼓舞,抱拳笑道:“下官多谢平原君勉励!”

  蔺相如听着赵胜和赵括对话,笑微微的侧过身子问赵奢:“赵将军,你怎的不出声了?”

  赵奢紧紧皱着浓眉,低叹道:“唉,年少出名,真不见得是好事!”

  平原君赵胜喝了半杯酒,脸上的笑意更为亲切,道:“国事说得乏了,也该讲讲家事了。”打趣般的问赵括道:“阿括,这两年里朝中的卿大夫们没少上你家提亲,你却为何仍未娶妻呀?你是嫌那些公侯小姐不够美貌、不够柔顺可人吗?可需要本公子替你搜寻窈窕淑女?”

  赵括倏然脸红,稍稍垂首,笑着不答话。

  赵奢抬手扶额,唏嘘着摇了摇头。

  赵胜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赵括身旁就座,右臂勾着赵括肩膀,道:“阿括,本公子瞧出来了,你是已有了心仪之人!呵,本公子一向拿你当自家的嫡亲晚辈看待,因此你也别在本公子跟前羞臊扭捏。你老老实实告诉本公子,那是哪家的淑女?你俩是否已有往来了?往来多久了?”

  赵括脸色愈红,道:“实不相瞒,下官尚未见过她,亦不晓何时何地能遇到她。下官仅仅是有一个念想。”

  赵胜大是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本公子怎的听不懂了?”

  赵奢似乎是忍无可忍,拉长着脸插言道:“平原君还是别管犬子的琐事了,犬子读了篇文章,发了昏了,脑子里尽是些虚幻的傻念!”

  赵胜惊奇道:“哦?男娶女嫁怎还和文章有关?那是什么文章?”

  赵奢表情一窘,道:“下官记不清了。”

  赵括道:“是原宋国一位庄周先生写的文章,名为《逍遥游》。文中写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赵括流利的背诵文句,赵奢连连叹气,蔺相如笑而不语。

  赵胜倒是来了劲,大笑道:“哈哈!阿括啊阿括,难怪你看不上那些公侯小姐,原来你是想娶神女啊!”

  赵括讪讪的笑着,一手搔挠后脑。

  贾亶、朱呈、季攸三人起哄道:“大哥出身高贵,年轻有为,相貌和人品又都是极好的,比当年的公孙子都更为出类拔萃,也配得上神女啦!”

  赵奢冷哂道:“文人杜撰,岂可当真?千百年来,谁又真正遇到过姑射神女?那姑射山在秦国境内,怎没听说秦王迎娶姑射神女做王后?”

  赵括笑道:“秦王虽尊贵,却不一定有那天缘与神仙结亲。其实孩儿只企盼能娶到一位如姑射神女那般‘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淑女,至于她是否真的是姑射山的神女,倒也无妨。”

  赵奢嘴唇一撇,道:“‘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这都是文人凭空编造出来的,为父一贯叮咛你,别总是迷信书卷文章!”

  赵括笑道:“父亲是没见过那样的女子,故而不信。”

  赵奢冷笑道:“你不是也没见过吗?”

  赵括道:“孩儿的确没见过,但指点孩儿剑术的梧川先生说他曾经见过,梧川先生断断不会诓骗孩儿。”

  赵胜仰面哈哈一笑,右手拍拍赵括肩峰,道:“本公子刚想说,本公子也见过呢!本公子见过的那位美人,和梧川先生所说的,正是同一位美人!”又对赵奢道:“赵将军还可以去问廉颇与望诸君,他俩也见过。”

  赵奢不语,低头喝了一口酒。

  赵胜回过脸,继续与赵括说道:“不过阿括啊,那位美人早就嫁人了,她嫁给了你最佩服的武安君白起。本公子和梧川先生当年在咸阳见到那美人时,那美人已是白起的妻子了,仔细算来,那会儿距今已有十六年,她如今应是三十余岁的女子了。但今年年初,本公子的门客从咸阳回来述职,仍称白起的妻子青春娇艳、韶华无伦,仿佛未长年纪,真神奇事也!”

  赵括笑嘻嘻的道:“神仙肌骨,本就是长生不老的呀!”

  赵胜开怀笑道:“是也!是也!阿括最有真知灼见!”

  赵括笑色渐敛,斯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下官着实羡慕白起将军,白起将军不仅兵略卓绝、所向无敌,还有神仙美眷为妻。唉,或许也只有白起将军那样的绝世豪杰,才可与神仙美眷结缘,下官术业未精、功名不足,便是想见一见神女的面貌,也是无缘。”

  赵奢趁机说教他道:“你明白就好,赶快断了虚妄之念,认真历练要紧!”

  赵括又叹了口气。

  赵胜素昔待赵括亲厚,此刻见他愁容满面,自是不忍,当即脑筋一动,笑道:“阿括,本公子今年仲春要出使秦国,你与本公子同去,待到了咸阳,本公子领你去拜见白起夫妇,如何?”

  赵括的两眼闪闪发光,登时转愁为喜,道:“真的吗?”

  赵胜笑道:“本公子骗你作甚?”

  赵括兴高采烈的抱拳施礼:“多谢平原君!”

  赵奢急道:“平原君三思!犬子性格毛躁,又口无遮拦,难免惹是生非!您出使秦国乃是国家大事,万万不能因为犬子而生出纰漏,还请将犬子留在邯郸,勿带他出使秦国!”

  赵胜大手一挥,笑道:“赵将军休要多虑,本公子了解阿括的为人,阿括喜欢高谈阔论是不假,却也知礼守序,从不恣肆妄为。何况阿括年纪轻,正需要增长见闻,让阿括去秦国一睹武安君白起的风貌,正可令阿括心中的志向更为明晰,此对于阿括、对于赵国,皆大有裨益!”

  赵括也对赵奢说道:“请父亲放心,孩儿懂得礼节,断不会做出那些有害平原君声望、损及国家利益的坏事。”

  赵奢无可奈何,遂不再多言。

  *

  到了仲春之月,赵胜便与赵括一道领着一支车队出使秦国。蔺相如、赵奢、廉颇三人来到邯郸西城门为车队送行。

  通过赵奢的劝解,廉颇明白了上卿蔺相如的一片苦心,进而对自己先前的种种鲁莽言行甚感惭愧,竟脱了上衣、背负荆条,跪在蔺相如家门前请罪!至此,廉颇和蔺相如成为至交好友。

  这时廉颇与蔺相如眼见赵奢愁眉不展,两人都冲他说笑道:“赵将军莫非是害怕那杀星白起会欺负阿括?”

  赵奢两手负在身后,仰天道:“又不是打仗,白起自然不会为难一个毛头小子。”

  廉颇道:“那你就放宽心啊!阿括已是十九岁的大丈夫了,还上过战场,这趟又有平原君同行关照,必然诸事周全,过了个把月就平安归来啦!你这个做父亲的纵然舍不得长子远离身畔,但也犯不着这么惆怅吧!哈哈,又不是生离死别!”

  赵奢咄嗟道:“下官心中顾虑,本非犬子此趟远行。下官是忧心犬子的前途命运,唉!”

  蔺相如道:“阿括年轻有为,且聪明好学,乃是难得的人才,赵将军何需如此担忧阿括的前途?”

  赵奢道:“青年男子原该多受些鞭策,以磨练心性,而犬子身边却充斥着无数褒扬赞美之声,下官偶尔给他泼泼冷水,他浑不在意,若同僚与大王在场,更是纷纷出言维护他。他俨然是得不到鞭策了,下官焉能不忧心!”

  蔺相如笑道:“阿括一言一行素无差池,我等实也找不到由头指责他。便是赵将军有时嫌他言论浮夸,我等在旁听着,倒也觉着他的言论甚是在理。”

  廉颇哈哈一笑,附和道:“蔺贤弟说的是嘞。连我这个暴脾气的大嗓门,也说不过阿括啊!阿括不愧是赵将军的嫡亲长子,尽得赵将军真传,忒也能说会道!”

  赵奢叹道:“下官倒宁愿犬子是个闷葫芦,偏如今他的口才却胜过下官十倍,使得大王和同僚们越发赞赏他!他年纪轻轻就活得如此顺风顺水,越发不能体会何为艰辛、何为凶险、何为克服困难、何为扭转逆境。他若是当个文官倒还罢了,总不会闹出大事端,但他偏偏要做武将,带着千军万马直面生死大关,大家也全都纵着他。下官始终悬心,不知长此以往,是福是祸?”

  蔺相如和廉颇对望一眼,蔺相如道:“既然赵将军有如许顾虑,我与廉兄愿意为赵将军分忧,往后多多留心阿括,及时提点于他。”

  廉颇也道:“是也。”

  赵奢心下感激,转身朝蔺相如和廉颇躬身作揖,道:“下官多谢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