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我的和尚夫君>第62章 俗家弟子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沈舒云久久凝噎。

  何云皓仿佛痴傻了般,既不说话,也不动,更遑论安慰,他的双手只顾紧紧地箍着妻子的尸体,眼神空洞,目光发虚,就那样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某个虚空。

  哭过一场收摄起心神,沈舒云整理了一下脸庞和发髻:“何大哥,跟我回去吧?”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何云皓宛如一雕磐石,巍然不动。

  沈舒云哀叹一声,一壁静静打理孙秀玉的遗容,一壁低低劝解道:“何大哥,你对秀玉姐姐的感情我比谁都清楚,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一直拘着她的尸身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家里大娘大伯都还在等着你回去主事,贤儿和小芫也还小,他们已经没了娘亲,你若还不在,那叫两个孩子如何面对?”

  在沈舒云循循劝导下,何云皓的眼睛眨了眨,空洞的眼神聚焦,再慢慢挪腾到她身上。

  沈舒云攥紧了他的袖子道:“何大哥,你听到了么,为了你和秀玉姐姐的孩子,你得振作起来了啊!”

  “孩子?我们的孩子……”

  何云皓哑着嗓子呢喃了一句,哀凄绝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迷茫。

  沈舒云改攥袖子为握紧了他的手:“对!何大哥,孩子是你和秀玉姐姐的爱情之果,你不能丢下他们啊!”

  何云皓听到她这句话,无声中又流了许多眼泪,他慢慢的低头,慢慢的拂上了孙秀玉青黑冰冷的脸颊,郑重地像对待一块一触即碎的宝玉,那么珍视,那么不舍。

  沈舒云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何云皓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沈舒云的脸上,他吸了吸鼻子,含泪说道:“走吧,我跟你回去。”

  沈舒云一喜,赶紧帮着他一起搀扶着孙秀玉的尸体起身,缓缓向山洞外走去。

  他们背着孙秀玉的尸身回到家时,外面的嘈杂声都安静了下来,何家的大厅内传出一声声敲打木鱼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念经声,那声音空灵悦耳,似一首催眠曲。

  沈舒云帮着何云皓一起把孙秀玉的尸身放进了房里,何云皓关上房门给孙秀玉做最后的梳妆收敛,待换洗完毕,他重新抱了她出来,沈舒云这边已经和何大娘何大伯找来了一块长木板,接下来就是用木板抬着孙秀玉去祠堂拜祭入殓和超度。

  村里的习俗,白事一般都是男人去干的,有一种说法是女子属阴,除尼姑或者坤道(女道士)以外的其他普通女子皆不能入内,否则对逝者和生者都不太好。沈舒云便只能待在家照顾照顾何大娘和小芫,得知她们从早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她忙去了厨房生火做饭。

  孙秀玉的丧事做了三天,这三天里都是昙玄帮着何云皓忙活祠堂里的事,沈舒云在家照顾何家女眷。

  三天后棺木下葬,沈舒云去送了孙秀玉最后一程。孙秀玉的墓就立在山脚下一片竹林里,晚风拂林发出沙沙细响,像在同他们招手告别似的,沈舒云心下默念:秀玉姐姐,你一路走好,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道完回过身,她拉着昙玄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二人回到何家,同何家人道过别,沈舒云便拉着沈丘回寺庙,谁知此刻沈丘倔脾气上身,头也不抬就拒绝了沈舒云。

  “娘,昙玄师傅,我,我要在这儿陪着贤哥哥和小芫妹妹,今天就先不回去了。”

  沈舒云双眉一皱,黑了脸道:“哪有你这样的,还懂不懂规矩,现在何伯伯家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啊,快跟我们回去!”

  “娘,谁说我添乱了,我还可以帮着何伯伯家干活啊,我在家不也常常干活么?”

  沈舒云气急,伸手要去揪他,沈丘似乎早料到她有这一招,立马一溜烟躲在了小芫身后。这时何大娘和何大伯也出来说和:“舒云呐,就让这孩子待在这儿吧,家里现在是不比以前了,可也不缺这一口饭,再说这孩子聪明着呢,有他陪着贤儿和小芫我们也放心。”

  沈舒云白了沈丘一眼,对方冲她撅了撅嘴巴,一脸的胜券在握。

  沈舒云无语了,往后扯了扯昙玄道:“喏,你拿主意吧!”

  昙玄看看何家人,又看看沈丘,而后略一思索便冲沈丘招了招手,把他拉到一旁的房间角落里,昙玄问道:“丘儿,你是不是怕何家再生什么乱子?”

  沈丘重重点头,凑近了他悄声道:“我觉得何伯伯好像精神有点不正常,这三天他说的话都没超过三句,要是何伯伯再不在了,贤哥哥和小芫妹妹就太可怜了。”

  昙玄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眸子里毫不掩饰赞许之色:“好,那你这些天就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就回来叫我和你娘。”

  “嗯,我知道了。”

  沈舒云被昙玄拉着出了何家大门,回去的路上,两人像以往很多次那样肩并肩走在金红的霞光里,霞光将他们的身影勾勒成长长一条,像两棵相依相偎的树。突然,昙玄收住了步子,沈舒云不察,啊一下撞到了他身上。

  “昙玄,你干什么呀?”沈舒云看看西沉的晚霞有些着恼,天就要黑了,这人怎么还慢吞吞的。

  昙玄定住身回转头,一双纯净澄澈的眼睛里慢慢堆起了水雾,过了一会儿,他道:“舒云,若有朝一日贫僧走在你前头,贫僧希望你可以忘了我。”

  沈舒云望进那两泊清泉,愣怔许久,忽而一改口吻道:“不行,我做不到!”

  “为什么?”昙玄的眼里闪着粼粼的光。

  沈舒云一敲他的光脑门道:“臭和尚,还问我为什么,你说呢?换成是你你能做到么?”

  昙玄缄默,过了半晌摇头叹息道:“不能。”

  “所以啊凭什么让我忘!”沈舒云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昙玄,其实我这个人有点儿私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希望早走的那个人是我。离开你的痛比让我死难受多了,所以我害怕,也不想承受。”

  她说着转过头来定定地望住他:“昙玄,我是不是很自私?”

  昙玄含泪而笑,一把拥她入怀道:“哪里?只是吾妻啊,贫僧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他们回到寺庙的第五日,是个阴天,天气阴沉沉的,厚重的铅云将阳光遮盖得一丝不剩。

  昙玄在大殿里念经,沈舒云在院里洒扫。已经七月了,时间过得很快,日子一天天没有什么变化,但思念却随着时日的更迭越来越深重。

  沈舒云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孙秀玉的头七,她打算打扫完就从大殿拿些香烛纸钱去她坟上拜一拜,可这个想法刚升起,寺庙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孩童说话声。

  沈舒云凝神细听,听得是沈丘和小芫的声音,忙放了扫把跑出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是沈丘、小芫、贤儿和默不作声的何云皓过来了。

  沈舒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朝他们跑去,然后问孩子们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贤儿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姨,我爹他说要找昙玄师傅剃度出家,我们怎么劝怎么拉都拉不住,又怕他在路上想不开出什么事,只好一路跟着过来了。”

  沈舒云眉头紧皱,也不顾上同孩子们说道了,即刻先跑回了寺庙把事情告诉了昙玄。

  寺庙的念经声停下了下来,不刻何云皓便进来了,他进来也不多说,直接走进大殿往昙玄面前扑通一跪,脑袋往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昙玄师傅,我要出家,求你现在就给剃度吧!”

  “剃度出家?”昙玄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贫僧无法给你剃度!”

  “昙玄师傅!”何云皓的脸上都是痛苦之色,五官因这痛苦都扭曲成一团,“昙玄师傅,我求求你了,求你成全我吧,求你成全啊!”

  他一下又一下的叩首,脑袋砸在地面上的响声砰砰可闻,不多时额上便起了一个红肿的大包。

  贤儿和小芫见爹爹这样心痛极了,两个孩子扯着他的袖子哇哇大哭,可何云皓却一个眼神也不留给他们,径自磕着他的头。

  贤儿和小芫转而去求昙玄,昙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对地上的何云皓抬了抬手道:“何大哥,你进来一下吧,贫僧有话要对你说。”

  何云皓以为他肯答应为其剃度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顶着一个流血的大包跟着昙玄进了大殿的里间。

  还是在这间房间,昙玄找了把椅子坐下,何云皓像个学生般低头跪在他面前。昙玄整肃了脸,抬眸一板正经地打量着他道:“何施主,要贫僧给你剃度也不是不可,但你得先回答贫僧三个问题。第一,何为佛?”

  何云皓一愣,露出不解的神色。

  昙玄又道:“为何出家?”

  终于有个他认为回答得上来的了,何云皓咽了口唾沫道:“秀玉已死,我已了无生趣,此后余生便打算皈依佛祖虔诚叩拜,为她积累无量福德。”

  “第三个问题,何为僧?”

  何云皓顿了顿,道:“诵经念佛者,即为僧。”

  他的话音刚落,昙玄便笑出了声。何云皓不解,昙玄起身负手而立道:“何施主,看来你对佛祖及佛法误解颇深啊。你想出家是因为你想逃避,逃避失去挚爱的痛苦,逃避生活里的孤寂和责任,可入了佛门你该承担的还是要去承担,而且还要更勇于承担,非是如此,你便不配做佛的弟子。”

  何云皓被他说得双颊通红,嗫嚅半晌结结巴巴回道:“我是想为秀玉祈福积福,昙玄师傅,我,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有。”昙玄微微一笑道,“但不是正式出家弟子,而是俗家弟子。你做了俗家弟子后可以在家中诵经为孙施主祈福积福,但此后一定要谨守五戒。你可愿意?”

  何云皓喜出望外:“愿意,我愿意。弟子多谢昙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