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83章

  “啊——你欲攫取大明江山……为什么……朕可待你不薄呀……”嘉靖皇帝的目光与人罗完全不同,内中充满了惊恐、畏惧。

  人罗嘿嘿一笑,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试问天下大势荣华富贵谁不垂涎?非得弄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方可以做皇帝么?你死到临头,老夫就索性跟你交交心。我二十年前第一次进宫,便有了吞并朝廷的欲望,只是那会儿我势单力孤不敢张扬而已。后来我受雷朗重创险些殒命,全赖向你谏言缓杀武世忠才得以借他疗伤,而你为了倚仗我炼造长生不老药也步入养虎遗患的圈套,说到头咱们无非尽是互相利用罢了。本来我的打算是先问鼎武林,而后再一点点蚕食你朱家社稷,直至昨天我还是这样想的。哪知雷瀚海那小子棋快一步,先将老夫凭以作战的精锐武士悉数杀戮,害得我无兵可遣,因此我必须立即改变主意,掌握朝廷大权,去和黄蜘蛛做最后一搏。我承认你待我不错,那就索性成全老夫的计划吧。”双手加劲,欲把嘉靖皇帝的脖子生生掐断。

  “御林军速来救朕,这个恶道要杀了我!”这时的嘉靖皇帝已彻底明白人罗不是什么普渡众生的神仙,而是十足的野心巨大、欲壑难填的乱贼。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几声,指望那些平常虎虎生威的护卫能在紧要关头显出他们的价值。

  谁料人罗听了昏君的呼救,反倒略微收力,阴阴地笑道:“就你说的那群废物这会儿不会出现了,他们已经先自全部去了黄泉,等着在那里迎接圣驾哩。”

  “哎哟。”嘉靖皇帝真的绝望,但他仍然不想轻易便这么死掉:“只要仙长肯饶了朕,不,饶了我,我情愿把江山拱手奉送,然后携带妻妾儿女远走他处,过富贵安稳的百姓生活……”

  “哈哈哈哈——”人罗得意且肆无忌惮的笑声顿时打断嘉靖皇帝软绵哀求的话音,道:“如今的百姓日子过得富足安稳?狗皇帝现在还胡涂着呢。你随便微服到外面去问问,天下平民明着不敢,暗地哪个不骂嘉靖?那昏君沉湎酒色,只想自己奢侈享受,丝毫不顾黎庶疾苦,止这皇位怎坐得长久?假使你对老夫尚有些用处,我可以考虑留着你命,可事实上你业已帮不了我什么了,我自然不会愚蠢到让祸根继续活在人间……”言落十指再次扣住嘉靖皇帝颈项,不容他复作反抗,闭上眼睛,准备享受杀人那一瞬的快感。

  “嗤!”地破风声响,终结了室内令人窒息、充满死亡味道的寂静,接着又是利器划裂皮肉的响动,最后“叮!”的一声,以一枚金光耀眼、圆币形的暗器嵌入砖墙算是这阵声音的结束。

  人罗凝视自己右手背绽开的口子,殷红的血汩汩外冒,停止了杀人动作的进行。“该来的早晚要来,我们之间注定将有个了断。谁也逃不脱宿命……”“命”字方出,左掌抓紧惊吓失态的嘉靖皇帝,身躯旋转,破窗而至观外,伫立于遍地死尸中间。

  “我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快地寻到这里。”人罗挟持嘉靖皇帝,站在他背后,盯着衣衫狼狈的雷瀚海,一字一字说道。

  雷瀚海握了握依旧圣洁的翠篁,亦不眨眼的瞧着人罗,道:“你想没想到你几时丧命?”

  “我武功之高,无人杀得死我。”人罗虽这般说,则始终不敢把身体暴露出来。

  雷瀚海冷冷地道:“你品行之差、缺点太多,无人杀不死你。”他说至此处,感觉嘉靖皇帝后面的人罗已开始发抖。

  人罗兀自嘴硬,道:“姓雷的小子,你靠什么杀我?就目下而论,占优的仍然是老夫。”

  “又是在哪?”雷瀚海剑眉一蹙,问道。

  人罗干笑数声,犹似掩盖自己的心虚,说道:“嘉靖皇帝性命此刻由老夫主宰,你投鼠忌器,想必要顾及他的安危……”

  不待他讲完,雷瀚海气沉丹田仰天长啸,直震得四周空旷、寂寥的山谷“嗡!嗡!”作响,久久不绝。“你妄作聪明,其实比谁都蠢。这昏君是雷某多年一直盼着横死的,而你却拿他来要挟我,笑话!笑话!”人罗被雷瀚海的一身浩气及铲奸的决心慑得倒退几步,雷瀚海见状,随即前跨几步,不给邪恶留丁点儿余地。

  “你自诩能够呼风唤雨,支使所有人为你效命,可到头来连个替死鬼都找不到。看样子你这魔头确实山穷水尽了。”雷瀚海底气充沛,朗声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百花山上空已然彤云密布,而灰暗的天色,也给这原本就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又平添些许未可预测的变数。“呼!”一声低若龙吟的闷响,人罗动作快如脱兔,但见眨眼之间,一柄通体乌黑的无锋宝剑握在他手:“雷瀚海,倘或我们交上手,老夫不见得差你。你有‘翠篁’,可与它同享武林两大奇剑美誉的‘玄龙铜鼎游’则归我所属,今日两强相遇,或许真要决出个江湖第一来。”

  “江湖第一。人都没了,那四个字对我还有什么诱惑。”雷瀚海喃喃说道,敢情他睹物思情,看见了玄龙铜鼎游,立时忆起那柄剑的初始主人——自己正苦苦寻觅的爱人万俟静。如今他亲眼瞧到宝剑易主,猜想情人此刻多半被害,也不在人世了,心中顷刻间犹同被刺了一刀般难受。念及从今自己又将茕茕孓立于世,再没有任何感情依托,雷瀚海顿觉人生无味,然而最痛苦,却是现在他不能把这种颓废心态显于颜面,让自己彻底的在人罗面前认负。

  “海哥,你果然在这儿!人罗,放朱厚璁(嘉靖皇帝名)走,我们武林人的恩怨由我们自己解决!”一声十分娇脆、嘹亮的嗓音蓦然划过穹苍,直荡人心。

  雷瀚海、人罗以及渐渐神志清醒的嘉靖皇帝一齐循声眺望,完全忘记了自家性命这时还受着威胁,只见东方天地连接之处,一个豆大的黑影正朝他们缓缓走来,那黑影愈走愈大,逐渐现出轮廓,乃是个周身染满鲜血的女子,从她走路时左臂衣袖空荡荡乱飘和每迈一步身体都明显右斜的姿态判断,她的四肢至少坏了两个……

  万俟静终究未得到母亲言语的谅解。在她陪伴母亲最后的时光里,万俟萍由始至终对这个“大不忠”的女儿充满怨恨,不曾同她说一句话。万俟静何尝不懂母亲只是受了人罗移花接木的计策,才遭离间与自己冷目相待,她好几次想把事情本来的始末诉诸母亲,但她明白身后那扇石门很薄,自己的任何言行都会教监守在外面的人罗爪牙窃听了去,继而葬送整个黄蜘蛛除恶行动的部署。因此这会儿的万俟静只有暗暗祈求上苍,希望母亲能够冥冥中了解真相,原谅自己,纵然不映在脸上,心里原谅也是好的。然而老天不遂意,尽管万俟静祷祝的无比虔诚,可万俟萍非但依旧缄口,反倒天天面壁,看也不看女儿,似乎恩断义绝,万俟静睹此情形,惟有自饮苦酒。

  “娘,女儿不孝,不能让您生前释怀,可是我没有办法呀。”万俟静不愿看到的事终于成了现实,她伏首跪在姿态仍是英挺的万俟萍遗体前,颀长的身躯不住抽搐。从母亲未曾合上的眼中她大概读懂了什么,母亲虽然怨怪自己行事唐突,但也同样舍不得养育了十九年的女儿,毕竟这对母女曾经是那样的上贤下孝,即便亲生亦不过如此。

  万俟静的善恶观是分得很清的,虽说她对于母亲不问皂白的愤怒颇感委屈,可在心里却亮如明镜,造成这幕母女生前结隙的悲剧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些专爱在人间作祟的恶鬼。那些恶鬼为了得到些微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可以不计手段的去坑害他人,在他们眼里,“良知”只是形式上的两个字符,没有具体意义,当他们自以为多么了不得的利益稍稍受到风吹草动般的威胁时,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仁慈和善的谦谦圣贤,就会以你料想不及的速度迅速变成一头如同来自洪荒的豺狼,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让胆敢动摇他们利益的事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在维护的过程中,恶鬼们是不会顾虑别人的生命值几个钱,止有自己的好处最重。

  万俟静抹净泪水,庄重的向万俟萍拜了三拜,随后单臂支地摇摇晃晃地站将起来。她知道,人遇到灾难与困境之际,伤心是毫无用处的,越是伤心,害你的人也越是得意,因此英明的人遭到迫害后通常拒绝消极,他们会反击,向那些祸害人间的恶棍反击!复仇的信念此时在万俟静心内业已不可动摇,她环视这间石室,意在觅出可容自己脱险的条件。这是她第一次细致的打量自己眼下的置身之地:清一色由雪白的花岗岩砌垒而成的墙壁,严丝合缝,密得看不到空隙,莫说是人,就算焦螟(传说中极小的虫儿)也没有钻出去的可能。目光上移,室顶处虽可望见苍穹,但离地甚高,况且出口周遭遍生蒺藜,以万俟静现在常人一般的体质,攀爬潜逃显然很不现实。

  “我该不至于囚死这里吧。”万俟静右手叉腰,苦苦思索。她眯眼昂首,仰视头上墨染的天空,心情和黑色的夜幕一样昏暗。前些时日,她唯一牵挂的就是母亲,为了陪伴母亲,她可以不管处境何等凶险、是否容易摆脱,也要伺在身边,然而如今母亲走了,万俟静必须考虑起比较实际的问题。“看来若想活着出去,除非人罗他们主动把门打开,可是说不通哪。”想至此处,她自我解嘲地撇撇嘴。

  忽然,万俟静瞳孔收缩,像是发现了什么。四周宽阔的墙壁并非纯无杂色,西北角处,忽然嵌着一枚漆黑的金属,只因那金属体积实在小得可怜,倒也不易发觉。

  万俟静几个箭步跨了过去,但见那金属呈虎头状,两只眼睛黑洞洞凹陷下去,恰好可各供一根手指插入。“这什么玩意儿?”万俟静顿生好奇,探出食、中二指,顺着那对虎眼塞了进去。她轻轻一扳,起初尚无声响,可再度抬头之际,胸中立觉豁朗,敢情在她面前又呈现出一条甬道,而那虎头金属,十有八九便是开启暗门的机关了。

  甬道不算很长,林林总总尽是石桌石台排列两侧,上面放着数不清的红缎小盒。万俟静穿行期间,不禁疑惑万分:“人罗做事异乎谨慎,他断不会将好的宝贝同敌人存在一室,是什么呢?”想着,她顺手抄过一只盒子,掀开盖看,却是十几粒圆滚滚赤红如血的丹丸。那丹丸色泽艳丽,不明就里的人多半会认定乃是吉祥药物。

  万俟静冷笑连连,低声自道:“人罗可没那般慈悲心肠制药救人,我宁愿相信他放我一条生路……”“路”字甫落旋踵闭口,原来在说话的工夫,她心中已拟毕一个为母亲复仇的计策。

  这数天押禁的岁月,不仅万俟静难耐煎熬,即便是在室外负责看守的唐二嫂也同样忍不住无聊寂寞,好在她这个人很懂得给自己找乐,而在她心目中,吃,无疑是人间第一快事,至于吃啥,全凭个人的喜好了。

  此刻的唐二嫂正半靠在虎皮椅上,手心内捧着酒杯,品咂着里边的佳酿。“呵呵熟了,可以吃了。”当丈余前的大鼎热气蒸腾、一股奇香扑鼻而至时,她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立时眯得更小。

  唐二嫂走到鼎旁,用一副比寻常筷子足足长了二尺的箸于锅中夹起一块烂透的肉,吹了吹,送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真香啊,世间恐怕没有哪种肉能及得上它了。”她咀嚼言语之际,满脸的横肉亦随同颤抖,模样宛似吃人。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唐二嫂吃得兴起,偏偏石室内传出万俟静的哀呼声打扰了她的劲头。

  “这女娃又要做甚,不能消停些么?”食人魔嘟嘟囔囔,不情愿的搁下盏、箸,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来到石室门口,提高嗓音叫道:“怎么了万俟姑娘,哪里不舒服吗?”

  那面的万俟静静了俄顷,随即又非常痛苦地说道:“我肚子痛啊,怎地不死呐?”

  唐二嫂眼珠一翻,喃喃地道:“人好端端哪有盼自己死的?我看看。”重重咳了一声,那块颜色较深的石壁像得到命令似的向右移开,闪出入口。

  食人魔定睛望时,只见一袭黑衫的万俟静面孔朝外,右掌按腹,侧卧在冰凉的地面,口里哀叫不止,大摊血沫亦沿她嘴角缓缓流出,俨然中了剧毒。

  “这……这是……什么情况?”唐二嫂睹状大惊,趋步至近,查看动静。几日前人罗曾嘱咐过她,统一武林后一定手刃雷瀚海、万俟静,假使归她监管的那个人突然暴毙,估计唐二嫂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