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60章

  却说雷瀚海闻外公询问,当下直言不讳地道:“外公袖藏乾坤料事如神,孙儿端的敬服。您说得对,孙儿确有援引别派精英管理黄蜘蛛的念头,我清楚这么做风险很大,但没有十分可靠的人选我也不敢妄自做主,这一点外公放心就是。”

  百里索似是“有理不在声高主义”的忠实信徒,不以声势唬人,他缓缓道:“凡事尽有利弊,任用非本门人执掌教务大权,可以采众家之长,填补己家之短,好处固然不少。不过万一认人有误招狼入室,黄蜘蛛二百年的基业也便宣告终结。你到底看中何人,竟不惜押上身家作保?”

  “涤孽大师和金顶师太。”雷瀚海道:“这两位在江湖上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具有极强的凝聚力,我一后生求助他们必然应承。风险永远与成功并存,想黄蜘蛛屹立于世,历来宁冒消亡之灾竞争至尊,也不屑中庸苟活。外公,您就让我像我娘、薛前辈那样搏一搏罢!”四目对视,其眼神已远远超出了祖孙隔辈的代沟。

  良久,百里索复道:“好,海儿,有魄力。从你身上,我看见了你娘的影子……”“咚!”一声闷响,他力贯掌臂,将右手铁杖掷入砖地七、八寸深,以示虎威,续道:“各位爷儿们,如果大家还瞧得起百里老儿,能不能在二十余年后再让我说一句话?”

  “百里兄……老监……百里监察请讲,属下等俯耳恭听。”伏辂思索半天,才恰当地称呼道,其实黄蜘蛛活旗帜发言,他哪敢不让,至于搭茬,纯属客套而已。

  只听百里索接着说道:“现下我教重振在即,教主的每一项提议,你们也包括我都需鼎力支持,这是没有余地与条件的。我冀望大家能够行效五十年前,列位先辈坚决拥护薛教主贡献自身武学编入〈千武志〉一般,拥护雷教主对外纳贤,采用少林、峨眉两派高人代任监察。”

  敢情这不管什么年代,具备资历和经验的人说话都极占分量,百里索一番陈词纵使精辟至理,可若换个岁数小的来讲,众人却未必肯服。但见伏辂、冯元必恭必敬地齐声说道:“属下资质愚鲁,则愿竭尽所能辅助教主,颐期我黄蜘蛛早日收复大好河山!”至于那个芮翱辈分最高,理所应当不自作自贱,仅一句“晓得了”罢了。

  雷瀚海见内忧已靖,当即击掌三声,两名黄蜘蛛弟子应令而入。他将两封朱红色外皮的信函递予二人,一脸轻松地道:“你们把信连夜送到少林涤孽、峨眉金顶处。一路上张扬一些,但务必别使信落致旁人手里。记住,切莫教飞鸽、驿差传递,要亲自完成。”二人领命退出。

  人影方逝,又一弟子旋踵进厅,他的消息让满厅诸雄又惊又喜又惝恍——不知为何断了一臂的战坛坛主祖杭归山。

  “全因属下功力浅薄,未能聊尽保护萍监察的责任,致使她身陷虎口,求教主赐罪惩处。”一身灰尘的祖杭手按汩汩渗血的断臂创口,神情甚为恳切地道。

  “祖杭坛主无须自惭,所谓世事难预,要怪只怪人罗狡诈多端,你干嘛硬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呢?”雷瀚海面无表情、字字清晰地说道。其语气冰冷,竟教祖杭听不懂他到底是在真心安慰自己,或是另有隐语。

  “这个……”祖杭内心一痛,空自张嘴,却哑口无言。

  雷瀚海理袍起身,距祖杭止有一、二步远,脸上稍露笑意,道:“祖杭坛主可否让我看看你伤的地方?”祖杭闻言,忐忑着挪开左掌,一处骨肉翻卷、血渍尚稀的伤口赫然呈现忠义厅群雄眼中,一时惊呼不绝。

  黄蜘蛛众首领与祖杭最是要好的冯元立刻跨步上前,急道:“怎的伤这么重?依小弟看,二哥先包扎一下再作计较吧。”

  祖杭忍痛微微一笑,道:“算了,我已经以点穴之术止住流血,包扎太麻烦,还是和教主谈事要紧。”

  雷瀚海尽管同别人一样关心祖杭伤情,但他更其注意细节,只见那条残臂切口出奇地齐整,宛如砍前测量好似的,看来这行凶者手上的功夫不一般。“祖杭坛主还记得受伤的过程么?”雷瀚海问。

  祖杭点头说道:“那晚静监察服侍萍监察睡得极早,属下便在自己房间调息一会儿。大约子牌时分,我打算到客店外面透透气,当路过厅堂时那里仍然热闹。哪知属下仅于门口站了片刻工夫,四周突然寂寞无声,我左右聆听,凭直觉感到有个人站得离我甚近,我问他是谁,那人自报人罗。属下立时特别吃惊,这次我随二位监察出教,消息封锁的极其严密,那人罗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的讯信?只是其时事情急迫,属下无暇多想,就要发暗号示警静监察提防,不料人罗出手太快,我才转身欲回客店,右臂便给他斩了去,属下疼痛难熬,随即昏死过去。

  “我苏醒的时候天光依然蒙蒙现亮。我昏死之际正仆在那家客店门口,踉跄着爬了进去,却见死尸遍地,无一生者。又跄上二楼寻找二位监察,结果人走屋空。”

  雷瀚海马上以抢话的速度追问道:“对于遭受人罗重创时你们两个所处的角度,祖杭坛主还有印象吗?”

  祖杭道:“别看属下天黑后瞧不见任何事物,可若打斗起来,感应度不逊亮眼人。”他顿了顿,接道:“当人罗骤施毒手那一霎,我与他腹背相对,面向一方。”

  雷瀚海轻噢一声,缓步转至祖杭身后,肚子几乎贴到对方腰际,问道:“是不是这样?”祖杭颔首。

  雷瀚海思忖片刻,又走回原来地方,道:“祖杭坛主效从黄蜘蛛二、三十年,劳苦功高,些微失手应该谅解。你繁忙数日,当多多休息,本座奖你五天假期,好好陪陪哥哥吧。兄弟情深。”他话说完,祖杭稍作踟躇,随后浅鞠一躬算为施礼,步声起间,业已离开。

  望着祖杭背影由近变远、由大变小直至消失,刑坛坛主伏辂才开口说道:“教主是否在祖杭坛主的叙述中听出什么?”

  不知雷瀚海是当真没有听到伏辂的问话,抑或有意不予回答,他只是回过身躯,向众人道:“本座同监察说了一夜的话,颇感疲累,想睡觉了,大家也各自休息吧。外公、外婆,你们还是回到后山氵员湖小筑静养的好,事情有甚进展孙儿会随时遣人通知。”百里索明白外孙孝心,当即出厅,原本打算直击事发现场的舒敏见丈夫如此,亦只得“夫行妇随”。

  “最近监察伤势较重,需要留人照料,本座已将小豇暂时安排给她,这段日子就麻烦朱六替我做些生活琐事了。”雷瀚海道。

  朱六似乎心有灵犀地裂嘴一笑,道:“为教主千金之躯效力,乃是朱六莫大荣幸,麻烦一词何谈之有?”

  雷瀚海点头道:“那好,你便先同本座回我寝室扫一扫屋子吧。”朱六欣然答允。

  却说雷瀚海自幼随父躲避仇家,居无定所,早已没有了居住环境是否干净的概念,所谓扫一扫屋子不过是召见朱六的托词罢了。二人大步流星的赶到教主房间,房门方合,朱六拱手作揖,黠笑说道:“恭喜雷老弟,贺喜雷老弟。”

  雷瀚海故意问道:“喜从何来?朱兄点拨则个。”

  朱六道:“窥出藏伏在黄蜘蛛的内奸,难道不算喜事么?”

  雷瀚海面容立现愁态,道:“嗯,其实整个真相一开始就是很明朗的,只怨我们自己沉不住气,误入舍近求远、大费周折的歧路。现在想一想,谁是内奸是何等的明晰。”

  “哦。”朱六由木几笔架上取过两支羊毫研墨蘸好,递给雷瀚海一支,道:“哥哥我心里也有一个内奸嫌疑人,咱们将他的姓名写在掌心,看看结果是不是相同。”雷瀚海觉得新奇,于是振起精神接笔,在手掌处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二人翻过掌心互望对方,答案完全一致,唯一参差的地方,却是雷瀚海的字迹稍显潦草。“哈哈哈,显而易见。”朱六大为得意地笑道,“老弟的床真软啊,睡上一觉肯定舒服。”打个呵欠:“好好享受一把。”说着随手一扬,将羊毫甩到角落,仰身倒在床上。

  雷瀚海凝视手掌二字,不禁低声苦笑,这么多年被誉作黄蜘蛛第一忠臣的勇士,居然在正邪斗争到一触即发之际而心生叛意,其中原由虽尚需破解,不过世事无常、沧桑易变这句古训倒已确凿无错,他想及此处,耳边早响起阵阵鼾声。

  午时日朗。一袭整洁黄衫的雷瀚海复坐忠义大厅正位,莫瞧他又是彻夜未息,但面上则毫无倦态,只是紧抿双唇,一脸严肃地像如临大敌一般。教主肃静不苟言笑,那些坛主、首领自然也是目观口、口观心的一副愁苦表情。

  这时,一名弟子进厅禀知祖嵩坛主业已在外候教主召见。众人一愕,那祖嵩绰号“夜游神”,自小顶生白发见不得光,这事在黄蜘蛛乃至整个武林妇孺皆知,而雷瀚海又因何选择这样明媚的天气传唤他?各坛主肚中虽惑,可教主职重,且他此刻神色甚威,却有哪个敢出头询问?

  雷瀚海闻话绽颜一笑,请祖嵩入厅。不大工夫,身材颀长、面容清癯的祖嵩撑把竹伞现于诸人视线。虽说他的住所距忠义厅不是很远,无奈其天生怪病畏惧强光,故仅行数里便已通体是汗,极为痛苦。

  “快给祖嵩坛主侍座。”就算雷瀚海心似刚石,看见下属这般遭受非分之罪,也不由得发点慈悲。祖嵩迷迷糊糊地坐下,口里犹自称谢。

  “祖嵩坛主可同令弟见面?”直待祖嵩神志稍清,雷瀚海才缓缓问道。

  祖嵩饮了一口冯元善意送上的香茗,答道:“劳教主挂念,阿杭上午就到家了,也对我提及萍监察遇劫一事。黄蜘蛛待我们兄弟天高地厚,负伤损臂无非是略尽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