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35章

  武瀚海早揣到妇人身份,只待她自行招认,如今闻言,顿时瞪裂眼眦,“呛琅!”翠篁剑抽出七寸,怒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万俟萍杀我娘亲,今天就该以命抵还!”按目前状况,他搏杀重病缠身的万俟萍易如探囊取物。

  倏然,一条宽大的身影将武瀚海、万俟萍隔在两边,却是万俟静,她恶狠狠地道:“武瀚海,你敢动我娘毫发,我就宰了你。”

  武瀚海双眼充血,道:“杀人偿命乃古来至理,你娘是娘,我娘也是娘!”

  万俟静冷哼一声,道:“你这家伙性子太急了。若是没有我娘,你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武瀚海一愣,莫非自己有什么天大秘密掌握在大仇人手中?

  只听万俟萍轻声道:“瀚海,你与我来一下我的寝室好吗?”

  武瀚海嘿嘿笑道:“大洪山我都敢来,还在乎你的寝室么?”他当即随万俟母女离开客室,向后宅走去。

  别看这万俟萍昔日威风八面,可她居住之处倒异常简单,外间一张矮腿八仙红木桌,四把藤椅各置一边,两副紫漆大柜倚墙而立。这些对象无非是日常生活所需,只是一个黑色木箱放在柜子脚下,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武瀚海朝仅有一张床铺的内间看了一眼,又环顾一周,不见有何古怪。

  “你想怎生使用花招就来吧。”他对万俟萍道。

  万俟静插口道:“你最好对我娘客气些,不然你一会儿便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武瀚海抬起下颏,一副不服的样子。

  万俟萍掩口咳嗽几声,道:“瀚海,你把那箱子打开,看看内中的东西,然后你就明白一切了。”

  武瀚海哪肯示弱,毫不犹豫的掀开箱盖,但见里面竟是厚厚一摞旧得发黄的纸。他抄过最上的一张纸,只看首列四个娟秀的小字:玉燕随笔。

  “这是我娘写的,怎么会在你处?”武瀚海冷眼去瞧万俟萍。

  万俟萍淡淡笑道:“这个无关紧要,你继续看就是了。”

  武瀚海视线再度转到纸上:辛丑年,二月初一。

  今天的阳光很柔和,当我睁开眼时,它正像细软的银沙洒遍我的全身。我本想懒洋洋的享受着惬意的温馨,可是一想到今天还要与他约会,激动的心情怎能教我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空了几行接着写道:他穿的还是那件白的一尘不染的长衫,我说他衣服穿得太单调,他说这是他生日时我做的礼物,脏了洗、破了补,总之要一直穿著它。我们寻个幽静的地方弹琴作画,他说我弹琴的样子好美,画下来太假了,最好永远印在心里,我说咱们要想长相厮守,你就娶我,他说他娶……

  我们连疯带闹的度过整整一天,晚间来到我们经常喝酒的酒铺“三碗不结帐”。我知道他没有酒量,可为了哄我开心,他硬用海碗一碗一碗地陪我喝,看他喝醉后脸红彤彤的真可爱。于是我就发誓,如果将来我们成亲,我愿意辞掉黄蜘蛛所有职务,和他夫唱妇随,伴他去泰山、去遨游、去天涯……

  “你娘素有随笔记事的习惯,这是她在热恋中所写的,而那个‘他’,你也应该清楚是……雷朗。”万俟萍不失时机地解释道。

  武瀚海更其心急,这些闲来散笔与自己的身世究竟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最终捺住性子,又拈起第二张纸:辛丑年,六月初六。

  昨天是我自生以来最痛苦、同样最兴奋的日子,直到这夜深人寂、我独依残烛之刻,也难掩盖紧张、高兴,并略带枯涩的心绪。几日前,黄蜘蛛教主乌含与人比武被创而死,他临终之际竟将教位传让予我,倘若我接了位置,就意味着要和心上人永远诀别。

  昨天早晨,我收到他的书信约我去襄阳城见面,当时我已心知肚明这次见面的意义。我冒着稀稀的小雨赶到襄阳城时,他早在一家客栈订房等候了,穿得还是那件长衫。他见着我的第一句话,是今天外边很冷,你穿少了。

  我一直看着地面,不忍去视他双眼,怕瞧到泪水,而他也有意说一些风趣的话逗我开心,可是面对别离的凄凉,我们谁也没笑。

  午时饭当,我和他都没有去要饭要菜,酒却叫了几十坛,他跟我说以往全是我逼他喝,但今天他想自己喝个痛快。那一刻我们好象对换了角色一样,他喝空所有的酒,我则是个陪衬。望着烂醉的他,我心似油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爱上志同道合的恋人,却因为顾全对方大局而自动放弃这份感情,这种伤害简直比要他的命还残忍。我含着泪抚摩他通红的脸,想为他做出补偿……

  这段文字虽至此而终,但武瀚海已料出结局:“我娘将处子身交给了我师父?”

  万俟萍微微点头,道:“没错,那是你娘第一次和男人亲近,也是唯一一次。”

  武瀚海得言顿如五雷轰顶:“那……就是说……我……我……”

  万俟萍并未直接答复,只是由箱子里又拿起几张纸来,道:“这是你娘后期的遗记,对于你的身世谜团非常重要。”

  辛丑年,八月初九。

  接任教主两个月了,本来我该忘记以前的事情,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做不到。从他和李二小姐的婚宴回来,我开始感觉肚子疼痛,我知道我怀上了他的孩子。现在想想有点后悔,既然决定和他分手,为什么还干下傻事?然而事实如斯无法更改,这个孩子怎么办,打掉或是生下来?既然我赐予了他生命,那么我再没有权利剥夺,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男人来冒充孩子的父亲,为雷朗做替罪羊。

  辛丑年,腊月十七。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可是仍然没有合适的男人给他当爹,二位祖坛主的处境本就悲辛,不忍心去更伤他们;上官桀其人粗俗无礼,成不得事,而山中其余男子更不够资格。眼看肚子一天天隆起,马脚迟早会露,如果再寻不到可靠的男人做垫背,我受教规处决事小,孩子只怕也保不住,同样连累了雷朗。看来只有在教外去找男人了。

  壬寅年,正月十四。

  过年的气氛并没有使我从焦虑中摆脱出来,反而愈加沉重。今天下午处理完教务,我独自到降雪峰抚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排解我心里的苦闷。

  抚了足有一个时辰,当我甩头整理发髻之时,看见了一张男人的脸,那男人也真正痴痴地瞧着我。我问他是谁,他想了想说是采药的野郎中,我又问他不去采药看我干什么,他说,他在山中久了,难免觉得乏味,今日忽然闻见琴声,便循音跟来,望到姑娘婀娜的背影,真如天仙下凡,故此看得呆了,忘记离开。我莞尔一笑,和他素不相识,怎能仅凭几句赞美之词便胡乱与其搭讪?于是收拾琴盒,先行离开降雪峰。

  武瀚海急迫地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他终究把要问的话咽回肚里,打算自己揭开谜底。

  壬寅年,正月十八。

  教务繁忙,连续三天弄得我身体、内心都吃不消,而唯一可以宣泄的方法,就是用雷朗给我做的琴到降雪峰弹上一曲。

  山顶总是寒冷的,当一片雪花落到我脸上时,一丝凉意直袭我的心尖,可我心里更强烈的感觉是惊讶,因为我又发现了那个男人。此时的他已浑身被雪覆盖,眼见冻得僵了,无奈我身怀六甲不能输送真气,只好费力把他拖进山洞,再点上火供他取暖。过了半个时辰,那个男人终于有了知觉,他第一眼看见我,竟然说太好了,又见到你了。兴奋的程度全然忘记自己差点死去。我问他为什么非要见我,他说我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他喜欢冷艳绝俗。他还说这些天会下雪,倘若我在漫天雪花中抚琴一定更美,他坚信我会来,于是就苦守三日跟老天打赌,结果他赢了。我当即走出山洞,在他看得见的角度坐下,于漫漫飞雪中抚一首《离别曲》,然后问他我美吗。他说,不是美,是很美。我说美人大都是多舛的。他吃力地走到我面前,说,多舛的美人更美。正因为这句话,我突然感觉和他有一种缘分,假使在我的生命中没有雷朗,那么他会不会取代我最爱的人的地位?他对我说他姓武名世忠,是朝廷首席御医,由于厌倦了宫中侈糜的生活,便托为皇帝寻长生不老药之口离开京城,这才得天意眷顾遇上了我。当他听完我的境遇后,立刻表示愿意帮我背这个黑锅生下孩子。我问他你贵为朝中高官,世上粉黛何止千万,怎么偏偏对我这将为人母的女人钟情?他说尽管天下美貌女子无数,可大多低级庸俗,而百里姑娘却称得上女人中的至品,为你这样的红颜做事,死也甘心。我说你既如此决定,就提个条件让我谢你吧。他微笑着说如非要谈条件,就希望能刻刻守着我,他又说此生虽然不可以娶我,但还可以爱我。我听了这些也不由被他的痴心打动,况且为了孩子,我决定和他假戏真做,并答应把孩子过继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