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24章

  贾林、夏侯迟同时看向贾柏适才面对的方位,只是那里除了两名普通喽罗和一堵墙外,什么也没有。刹那间二人不约地又瞧厅口,果然望见了一衣衫脏乱、微有短髭的男人。那男人腰悬碧绿剑,右手略抬,食、中二指轻闪金光,大概是暗器一类。

  “阁下是谁?”夏侯迟问道。他见这男人在呈直角的情形下居然一击即取武功不俗的贾柏的性命,想必其功力已臻一流。

  这男人别看年纪不大,但坚毅的脸上却显露出远超实际年龄的成熟,他道:“在下就是你们挖空心思要找的武瀚海。”

  “武瀚海”三字出口,诸人惊诧万分,尤其苏君,她见情郎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顿时一阵欣喜,高兴之余,竟头晕目眩昏迷过去。

  夏侯迟不愧有老狐狸之称,他故作镇静,以掩盖内心恐惧:“原来是武公子,你从数百丈的高崖坠下居然未死,真是命大啊。”

  “你们这干杀人犯还在世上逍遥,我若死了,岂非太没天理?”武瀚海冷冷地道。

  “呵!呵呵!”夏侯迟继续矫饰:“你活着便好。正巧老朽尚找你共谋大事。”

  “我和杀人犯有何大事可谋?”武瀚海道。

  夏侯迟道:“悉闻令堂百里玉燕曾任黄蜘蛛教主,而黄蜘蛛又拆散你家三口,这仇武公子搁得下吗?那黄蜘蛛强手众多,你孤身一人绝难撼动他们,不如联合我家瓢把子,齐心协力,同霸江湖。”

  武瀚海冷哼道:“人罗卑鄙龌龊、奸淫狡诈,哪里配和我联盟?我即使斗不赢黄蜘蛛,也不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性情火暴的贾林早因丧弟之痛恨透武瀚海,这时听他口气如斯坚定,当即恶声道:“夏侯军师,既然这小子冥顽不化,铁心与瓢把子作对,咱也不用和他客气,就联手送他去死吧……”

  夏侯迟道:“好,你我都是江湖老手,自不能惧这孺子。贾大寨主,我们左右夹攻……”“攻”音未落,一对判官笔、一柄大砍刀一齐朝武瀚海招呼而来……

  武瀚海返过神来已下落近十丈,他清楚此时无论身怀多高武功,都不能凌空重回崖上。他万念俱灰,只待血肉之躯触及地面而尸骨无存。可是苏君几声撕裂心肺的喊叫又点燃他求生欲望,他猛然想起方出世时为了保护自己被迫分离的母亲百里玉燕;忍辱二十载抚育自己的师父雷朗;临死前将享誉已久的盛名借自己使用的曲玉管,以及为自己撇下大小姐身份出来受苦的苏君,而他又为他们做了什么?母仇未结、杀手团犹存、那个万俟静也没见着,如此多的事情等他完成,怎可说死便死?纵是处境再险,也要搏他一搏!

  这些念头电闪般掠过武瀚海脑际,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翠篁剑朝身后峭壁戳去,那剑锋利无比,像切豆腐似的插入坚硬的壁石。武瀚海停住坠势,只是细长的身躯却挂在半空左右摇摆。他仰脸上望,蔚蓝的天空业已变成一条窄线,暗中估摸距山顶足有三百余丈,转目向下,则是黑漆漆地深不见底。虽说下面不知还有多深,是地是水,但终究比上去后随时碰到杀手团中人安全,武瀚海拿定主意,吸了几口气,双腿相继找个落脚处,稳住心绪,慢慢、慢慢地贴壁滑下。

  却说这老君山怪石横生,没行太久,武瀚海衣衫便磨的不象样子,他持剑缓缓下移的右手还好一些,而死抓硬石的左手早就血肉模糊,身上其他地方更是布满伤痕。

  夜色沉沉,万籁无声,武瀚海记不得下移几时,只感四肢绵软乏力,眼见支撑不住。许是雨后湿滑的缘故,他左脚突地踩虚,身子呈自由落体直跌下去,好在此刻距底仅有丈寻之遥,因而并为摔死。由于背苏君攀山、恶战天狼阵,且在山壁上悬空数个时辰,武瀚海又饥又渴,身累伤痛,背脊着地,腰就同断了一样无法动弹,他本打算喘息片刻再做计较,谁想双眼一闭,即连睡带晕失去知觉。

  冰凉的雨滴劈啪砸在武瀚海脸上将他意识激活,乌云笼罩,雨越下越大。他顺手摸着身侧翠篁剑,勉强当做拐杖支地站起,四下游目,权且先寻一避雨的所在。八成是这阵子太倒霉,也该幸运一回了,正巧离他二十来步之处有个山洞,他咬牙迈着剧痛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蹭了过去。才入洞口淋不到雨水,武瀚海便借势坐下,解开大氅“哧!哧!”撕成布条,包扎了划伤比较严重的部位,然后将剩余的大氅盖在胸前进入真正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极香,武瀚海醒时已雨过天晴,天空又恢复为蔚蓝颜色。他困乏全消,下一个要做的,就是走出山洞去觅食物,莫瞧这里人兽罕至,植物倒生得旺盛,不大时间即采回十余枚野果。武瀚海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的消灭它们。他呼吸之际,隐约闻到一股腐臭气息自洞内飘来,他好奇心顿生,抬起缠满布条的两只脚朝里蹒跚而行。

  这洞虽窄得可怜,却深不可测,武瀚海直走了一炷香的工夫,那股腐气愈来愈浓,四周光线逐渐暗淡。正走间他足下绊个趔趄,双手触地,只觉摸着一坚硬粗糙的东西。武瀚海费劲点亮给雨水打湿的火折,驱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欲瞧瞧握在手里的究是何物。目光落处,竟不由得心悸,敢请他手中抓的,赫然是一块白森森的髑髅,放眼望时,左右尽是尸骸,少说也有数百具。他们或俯或仰,姿势各异,更有甚者则被长剑牢牢固于壁上。

  这是些什么人?又是死在谁的手下,武瀚海顿时疑雾重重,他走到一堆尸骨近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若换别人面对众多来历不明的遗体,这刻早就吓掉了魂儿,可武瀚海不同,他幼时便目睹师父雷朗喝人血保命,接触过无数死人,对这事业已习以为常,因此并不十分害怕。

  但见这堆尸骨附近的兵器大半属精钢制造,再从一些尚未完全溃烂的绸缎衣衫剖析,他们很可能是曾在江湖上显赫一时的人物,而非寻常耍枪弄棒之辈。到底是什么强大的组织杀了如此多英豪,他们陈尸在这荒芜、偏僻的地方,又预示个啥?武瀚海绞尽脑汁,去想其中玄机。日复一日,太阳公公七次出落,他便坐在尸堆当中冥索七天。

  武瀚海机械般咬了一口发涩的果儿,随即又把注意力投到思路上去。大概是琢磨久了脑袋劳累过度,武瀚海竟觉眼前金光飞舞,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金光还在,莫非这是真景不是幻影?武瀚海放眼去寻金光来源,却见一具完整的骷髅倚墙而站,右掌前伸摊开,十余枚闪光灿灿、指盖大小的圆币形物什跳进他的视线。

  武瀚海听过此物——被誉作天下暗器王的“金马行空”,至于它的主人“金马天君”金夏,想必就是这位给一柄长刀刺死的骨架了。据说那金夏生前心肠歹毒、桀骜不驯,倚仗十三枚“金马行空”横行江湖,无人敢惹,不料这等枭雄最终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且说武瀚海独居荒洞多日,自是枯燥乏味,此时心思全然被那些外表精致、可爱的霸道暗器所吸引,他的手不听使唤似的将它们拿过来把玩,喜爱之情实难描摹。他随便拈起一枚,瞄准对面墙壁运力掷出,那圆圆的小东西顿时像流星一样挟金光急窜出去,其速惊人。

  更令武瀚海惊诧的,却是“金马行空”非按笔直轨迹飞行,只看它在这并不宽大的洞内划出一道金色弧线,真如一匹脱缰野马我行我素的驰骋于广阔无垠的天空。金光收敛,那枚“金马行空”已深深地嵌进目标。

  武瀚海瞧这么小的玩意儿竟有恁大的穿透力,不由对这个教武林人丧胆的暗器复添几分兴趣。可还没等他高兴,奇怪的事又发生了。“喀喇!”一声,被“金马行空”击中的那堵墙突然像碎片一样裂了开来,敢情这一块墙只不过是个薄薄的空壳,后面露出的宽阔空间将这狭窄的山洞又显得大了许多。步入新空间,只瞧这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东西,但仍旧有绿光闪动,是磷光。半天返过神的武瀚海四下巡视,见墙壁上画满各种形状的图案,绵延流长,互相连接,似山似河……

  武瀚海凭借出众的资质,终于明白,这一幅在旁人看来乱七八糟的庞大画图,乃是人工镌刻的伏牛山一应设施地图,圆形方形属房屋、亭子之类,并有文字标记,而弯弯曲曲的线条,则表明是重峦迭嶂的山峰、以及附近河流(很快,他也找到了自己目前的停身之处。)。那么,图中千余块标志(千余间房屋),哪个才是恶狼团的老巢?

  “美好的地方,往往都有邪魔兴风。”武瀚海遵循着师父雷朗的经验之谈,非常认真地去查找这幅图的“美好”所在。图画左下角纵列两个标志,上边的注明花圃,下边却是幢房间——“百里监察寝室”。

  五十年前,伏牛山本属江湖第一教黄蜘蛛总舵,而监察,作为黄蜘蛛特有的职务,在教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地位。百里索,黄蜘蛛历史上最优秀的监察,为人铁面无私,任职三十五年,期间没有仰仗权利为自己谋一点好处,即使亲生女儿触犯教规,也不曾倚声望去通融求情,用雷朗的话说:“如果黄蜘蛛弟子都以百里索作则,那该教复兴只是早晚的事。”想着这个名字,武瀚海只觉苦苦的,他虽对把母亲送上断头台之人心存恨意,可那说什么也是自己外公啊,毫无感情是不现实的。

  蓦地,武瀚海发现一条距己很近、直通百里索寝室的隧道,他咬咬牙,控制情绪,随即离开这画满地图的空间,打算去撞撞大运,看看那里是不是杀手团总坛。吉人自有天相,还真教他蒙着了。而唯一感到悲哀的,怕就要数那位“金马天君”了,自己费多年心血研究的独门暗器硬给一后生拿去,看来“金马行空”欺压良善的时代便至此终结了。

  碧光乍现,翠篁剑上挡下防,使砍刀、判官笔无法靠前。那贾林、夏侯迟均名列江湖一流好手,功力可想而知,若时光倒泻回武瀚海初出茅庐之际,绝难抗衡这俩凶残的亡命徒。可如今那个羽翼未丰的毛头小子已非昔比,经过数月奇幻般的锤炼,幼稚、急躁等束缚他发展的词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冷静和刚毅。但见他挥剑掷镖,将对方连续的犀利攻势俱化做乌有,在如山的剑影下,两个不可饶恕的恶棍终于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苏君渐渐有了知觉,直感到浑身暖乎乎的。赤裸裸的胴体被心中恋人揽在怀里,试问怎生不暖?

  “你还活着……”她沙哑地说道。

  看到情人脸红,武瀚海误以为是因冷所致,当即解开衣衫,把苏君搂了进来,道:“我活着。我不能死,特别是为了你。”他不知道,这句本是贴心的话此刻叫苏君听来,真跟鞭挞她心一样,在她眼里一直打转的泪花流淌出来。

  “给我拿十张饼。”卖饼伙计瞧着眼前的黑色短装少年,心中竟生出一丝奇怪的恐惧。别看这少年年纪不大,周身却流露着一股领袖的气质,清秀、文雅的容貌掩盖不住其内心征服别人的欲望,一身肃穆的黑服更衬托他不可侵犯。那伙计果然被他折服,不由自主地把十张煎得焦黄的饼递进那少年手里。黑服少年一言不发地付了饼资,随后用纸包了油饼驭马继续南行。

  夕阳古道,黑服少年靠坐青松,由于月余奔波,他那白皙、细腻的皮肤显得粗糙、苍老许多,可是他毫不在意,因为要挽救武林浩劫,使自己门派不被邪恶势力毁灭,这些苦他必须忍受。吃着干巴巴的饼,喝着变馊的水,平日养尊处优的黑服少年仰望白云漂浮的天空,心里酸溜溜的,他真希望自己的付出不会白废。

  “不要走哇,站住啊!”一声带着浓厚闽南味的呼喝打断黑服少年思绪,他寻音看时,却见三十余丈外两名蒙面人由南向北跑去,后边三个锦衣汉子抡刀紧追不舍,大有非砍死那二人之势。

  黑服少年闭上双眼,似乎没兴趣瞧几个江湖莽人撕斗,忽然耳边脚步声响,原来是那俩蒙面人发现了黑服少年的坐骑——“黑风驹”,想抢来逃跑。手举刀扬,其中一人猛砍黑服少年,黑服少年玩似的飞起一腿,那持刀人已在二十步外翻滚嚎叫。另一蒙面人方欲驾马,不防腰眼也吃一脚,屁股离鞍掼落马下。

  追赶这二人的三名锦衣汉子制伏敌手后,为首之人向黑服少年说道:“在下甚谢小兄弟帮忙,请赐台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