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擒龙手>第53章

  

  

情结

  

  在这片十丈左右方圆的空地上,平石如砥,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金沙,迎面对着众人的是一座高有丈半的大日如来佛像。玉脂金衣,头戴宝冠,身披璎珞,在莲台上端然而坐,宝相端庄,似乎正向诸人微笑。那七宝莲台上的每一层花瓣竟然都是纯金打造,珠玉勾勒。阳光下五色飞腾,七彩离合,直看得人神驰目眩。无垢等少林僧人更是肃然默礼。佛像周围还有数不清的法物供具,金银宝器,珠宝,琉璃,秘瓷……,琳琅满目。

  

  有些器皿,众人不要说见过,便是听都未曾听说。象杜榭这样久居宫闱,见识广博,执掌的又是内藏库,可以说是天下奇珍尽过其手,尚有许多东西也完全叫不出名字来。除了佛门法器与皇家供奉的各色宝物,角落里还堆着大量的犀角象牙,玉石乌金,不消说,这些自然是当年那帮马贼在商路上劫掠的赃物。有人跪倒在地,捧起一手金沙,神色迷惘,不住喃喃自语。此时杜榭心中畅快难言,只想大笑一场,根本无心指责。他走入宝物之中,或捻摩一只玉碾阏伽瓶,或拿起一方鎏金八棱钮纹壶,惟觉样样精工巧制,爱不能释。

  

  于晔最关心的乃是佛骨舍利,只见大日如来座下,有尊五足的银熏炉,上面摆着一个红布匣子,这匣子的大小看起来跟传闻中盛奉佛骨的八重宝函一摸一样。于晔一阵口干舌燥,伸手将匣子捧下,无垢大师面色凝重,将上面红帛掀开,下边是一个银角雕花的檀香木函,木函上有银锁肩键,银色已黯,可见历时久远。无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艽一边道:“晚辈愿效微劳。”她从百宝囊内摸出雀舌,一一将锁打开,从外至内,一共是七层宝函,最后露出一个纤巧的四门金塔。

  

  无垢大师揭开纯金的塔身时,手指都不禁微微颤抖,塔身一掀,一个洁白如玉的指骨舍利便端端正正地套在塔基的银柱上。周围的少林僧人见了,立刻拜倒一圈,俱是激动无比。更有一名僧人,胡子花白,这时竟然流出泪来。于晔伸手在佛骨上轻轻一拂,却略现失望之色道:“有道是一月照三江,法门寺供奉的四枚佛指舍利,三枚为白玉所制,一枚为佛祖真身灵骨。这只是一枚影骨。众僧唏嘘。于晔笑道:“如影附随,既然有了影骨,灵骨自然不远了。”

  

  那一边三庭四院的弟子纷纷赶至,许多人开始七手八脚地装运金沙犀角,杜榭郝栋明等在一旁严加督视,另着人多多运送一些箱套驮子过来。于晔等人四散搜寻,又从汉白玉灵帐里找到一个双凤宝盖银棺,里面藏了另一枚影骨。就在大失所望之际,旁边一阵大乱,有人道:“啊呀!这边……也有一个死人!”原来几个三庭四院的弟子刚刚搬开了一堆长长的象牙,后面露出一个低浅的石穴。那石穴只有三尺方圆大小,里面居然断坐着一具骷髅。骷髅手骨中紧紧握着一只铁盒。

  

  有个弟子壮起胆子将铁盒一拉,那具骷髅吱呀呀一声跌散在地。铁盒子沉甸甸的,满堂珠玉中,丝毫不起眼。杜榭放在手里掂了掂,感到里面有物,他深谙晦光养韬之道,知道愈是一些看似寻常的事物说不定愈为贵重,笑道:“大师且看看此物如何?”这铁匣封合甚密,刚好有人寻到一把昆仑刀,才将盒盖撬开。撬开之后,于晔一声轻呼,只见盒内是一个曼荼罗坛的顶银宝函,再拆向下乃是银包角的檀香木函,水晶椁,壶门座玉棺,于晔屏住呼吸伸手揭去,一时心中扑通扑通的乱跳,欲揭欲止,惟恐又是一场空欢喜。咬了牙将玉棺揭开,一枚微微泛黄的指骨舍利奉于雕花棺床之上,莹润生辉。

  

  秦艽只消看于晔大喜过望的神色便晓得这一定就是佛骨真身舍利了。天下至宝,无过于此。众僧嘈嘈,不免一个一个上前膜拜观瞻。杜榭心中更是高兴,少林诸僧只要取回佛骨,此行不虚,自然不便分润其他。

  

  郝栋明围着那尸骨转了一圈,连声道:“奇怪奇怪。这人是谁?难道是当年护宝西行的武僧?”君子天没有搭话,却弯腰从那具骷髅的颈骨上扯下一面铁牌来。郝栋明夺过来看,只见铁牌上铭刻了一排古里古怪的文字,一个也不认得。君自天道:“这是天龙寺的法牌。”摩柯耳目灵敏,从一边闪身过来:“甚么?!”君自天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指地上的枯骨道,“这便是令师伽弥摩什的遗蜕。”

  

  摩柯捧了铁牌在手,看了又看,心中已确认无疑。一大滴泪水突然自他漆黑的面颊上滚落下来。秦艽心下悱恻:“他千里迢迢寻师而来,现在惊闻噩耗,不免难过伤心。”她却不知伽弥摩什乃是婚后出家,摩柯与他虽然名为师徒,但实为父子,心中自是悲恸逾恒。摩柯默然半晌,在地上拜了两拜,正待收拾乃父的骨殖,谁知手指一触,那白骨竟然酥化于地。他又拾起一块,也是随手而散。摩柯惊异莫名之际,君自天慢慢道:“八卦游龙掌。”

  

  杜榭人在旁边,不禁听得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此时天外日光微斜,洞穴之中不复明朗,君自天这句话更在此平添了一股森森之气。杜榭紧紧抓住君自天手臂,厉声道:“当真是八卦游龙掌的三焦寸劲么?!”君自天肘动腕缩,竟然从他的手中脱出,微笑道:“不是燕南王的八卦游龙掌,还会是什么?难道是擢秀院的紫金屏么?”杜榭心下茫然,随即勉强笑道:“是了,这位天竺高僧当年大约曾为庄效天所伤,寻到这里,内伤发作,所以不免身亡。”

  

  君自天只是微笑。然后道:“大约……如此吧。”杜榭道:“定然如此。否则的话这批宝藏岂非早已不保。”君自天不答。杜榭放目扫视全洞,惟见金辉玉映,都丽无极。想来这些无价之宝藏在大漠深幽之处,明珠投暗,金玉向隅,也不知多少余年,无论是谁见了,都没办法不眼红心动。漠北王如果真的来过这里,又怎么会舍得抛下?他一时心中迷惘,就在这时一名三庭四院的弟子大叫一声,跳将起来,杜榭怫然不悦道:“怎么了?!”

  

  那是名身着蓝衫的水云院少年,给杜榭一瞪,嗫嚅道:“弟子不知给什么虫子蛰了一口。”郝栋明道:“胡说八道,这地方是地穴深处,哪里有甚么虫豸?便是有甚么虫豸,也值得一惊一乍,搅人烦心么!”那弟子不敢强辩,点点头道:“弟子知道了。”他这么一被斥责,其他人亦不敢出声。有人收拢金沙时,分明看到一些黑色的蚂蚁,只暗地里用手悄悄捻死。过不了多时,那名弟子突然大声叫道:“痒死了,痒死了!”手舞足蹈起来。郝栋明给他一嚷,也觉得脚踝上奇痒无比,伸手一捉,捉了一只极是丑怪的蚂蚁在手。那蚂蚁张着两只大螯,又在他手指上狠狠一夹,伤处一阵麻痒,刚开始还没什么,渐渐越来越痒,几若痒到骨头里去。

  

  这时听得沙沙一阵轻响,只看黄灿灿的金沙上面染了一层黑色,黑色渐重,仿佛一波的墨浪从地底涌现出来,竟然爬出无数的蚂蚁出来。数十名三庭四院的弟子大声惊叫,跳起来拍打,连杜榭于晔等人看了,都不由骇然。那个蓝衫弟子拍着拍着,忍不住大叫一声,合身翻滚在地上。他手指在身上乱抓,顿时将衣服肌肤都抓得破了,鲜血淋漓。君自天将秦艽一拉,退到石穴边上,秦艽握住他的手,也禁不住惊呼出声。

  

  于晔急忙从地上抄起一囊清水,向那名弟子泼去。那人在地上翻滚,身上毒蚁沾染更多,被水一激,退掉一些,但转眼间又爬上许多,伤口着水,更是大声惨叫。眼看着蚂蚁越来越多,已经盖住地上金沙,众人纷纷跳闪趋避,渐已无落脚之处。秦艽捞起一条皮索将那名弟子从蚁群中拖出,大声道:“大家速退!”几人见机不妙,早已冲至洞口,不过跑出几百步,大声喊道:“不好,外边也有!”“这,这可如何是好?!”“快逃命吧!”

  

  那名弟子被皮索拖出后,一个少林僧人伸手欲扶,突然给他伸手抱住,一口咬在大腿上。僧人愕然,撕脱不下,还是于晔一指点中他背心灵台穴,拉了下来。那人嘴里兀自大声哭叫道:“痒!痒死我了!我死了!啊呀,我死了!”他身子动弹不得,面上更是扭曲狰狞。左边面颊上皮肉尽脱,不知是自己撕抓,还是毒蚁所食,已露出森森白骨。胆小之人看了,也随之大叫,几欲晕倒。杜榭直到此时,才猛然醒悟:“原来山洞中死人都被被毒蚁所食!”饶他如此深沉多智之人,顿时也给骇得魂飞魄散。

  

  众人慌乱之下,一起向洞外蜂拥撤去。秦艽逼视君自天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君自天傲然一笑,闭口不语。那些蚂蚁爬行甚速,先后拢合,已将众人困在甬道之中。只见前后上下都是潮水一般的黑蚁,涌动不息,看得人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恶心。秦艽衣角也沾上几只,伸手拂去,手上便是一阵阵麻痒,她看有些人搔必见血,续而不能止,惟有强行忍住。君自天燃起一只火把道:“你且站好。”就火熏去,将毒蚁纷纷熏落。其他人也竞相效仿,见蚁群渐进,便用火迫退。杜榭既惊且愤,但目光犹向洞内望去,留连不舍。郝栋明叫道:“事不宜迟,大伙还是逃命要紧!”

  

  无垢将佛骨珍而重之地递给于晔,道:“于晔师兄,烦劳你了。我在前面开路。”他将僧袍脱下来大力一挥,内力至处,毒蚁簇簇而落,率先抢出,余人将头面一兜,也紧跟其后。到了此时,争相逃命,身后珍宝虽多,谁也无心顾及。杜榭突然向君自天森森投来一眼道:“君公子,你好手段,好心机!”君自天淡淡道:“你是今天才认得我么?”杜榭劈手一掌,直击过来,秦艽喝道:“杜先生,这是做甚么?!”他这一记重掌,来势凌厉,秦艽硬拼不能,只得拉着君自天向后疾退,这一退,顿时落在众人后边,几步之差,身后蚁群便已掩至。再看杜榭,早已远去。君自天道:“啊呀不好,咱们只怕要做一对同命鸳鸯了。”秦艽道:“好不要脸,你这是自食其果,理所应当,本姑娘才不给你陪葬呢。”她提起丹田内一股精纯之气,轻啸一声,向前电掣而去。君自天赞道:“好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