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擒龙手>第36章

  

  君自天看他们几人的样子,知道如此长久相持,就算大家没饿死,也会一个个崩溃发狂,自己亦难保不受池鱼之殃。遂建议四人啮指为盟,发下极恶毒的誓言,约定脱困之前不得以一指之力相加于对方。于是韩潮朵那野等人立下毒誓,才得了几日休息。穴中六人,每人只分得一点糌粑狼肉,吃到后来,唯有生嚼冰雪度日。最后朵那野命那夏兵把同伴的尸体从雪底挖出来,割了数片腿肉下来,分给众人,君自天笑而不纳,韩潮忍不住努目相向。

  

  朵那野冷笑道:“你们吃牛羊肉便不是杀生么?真是假惺惺。”韩潮反驳道:“人乃是万物之灵,同类相食,与禽兽何异?!”朵那野道:“你们佛教中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割肉舍生都是美德,何况又是死了人,有甚么干系?“其实摩尼教义三封十诫,严禁杀生,更提倡茹素修身,但西域诸民多以游牧为业,非肉食不足养生,已经不甚严格。但生吃人肉,毕竟还是骇人听闻。

  

  摩柯默然瞑视片刻,突然也取了两片肉片,慢慢吃下。韩潮一时怔住,几乎不能相信。那夏兵本拟必死,此时更是自暴自弃,割下大片人肉吃了起来。朵那野忍不住嘿嘿而笑。君自天在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似忧怅,似怜悯,无法分得清。这样又挨过两日,雪终于停了,几个人破开洞穴一看,均是心头一凉。只见雪海茫茫,无边无际,轻功再好的人,就算不迷路,怕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走出片雪野。这比那困穴之中,更让人顿生绝望之意。

  

  再说冰封雪覆,鸟兽无踪,又能去哪里搜寻食物呢?朵那野想起尚有西夏官兵,失散在风雪中,便逼着那名夏兵鸣角召集。这几日下来,那人已把他们视作妖魔鬼怪一流,丝毫不敢反抗,但要他招李德宁和一干同袍前来送死,却也不能,于是阳奉阴违,吹响军中的警号。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号声居然将秦艽两人引至。

  

  朵那野见敌方来了强援,己方不免势弱,心里烦恼。看韩潮等人的样子,如迫他们自相残杀,多半不允,而君自天更是奇货可居,不到生死一线的绝地,实在舍不得杀死。这样一来,几个人顿时僵持不下。

  

  日色渐渐为风雪所掩,一阵大风呼拉拉地吹过,卷起满天飞雪,扑了众人一身。老天爷好象只缓了一口,这会儿又开始翻天覆地起来。积雪从地上扬起,形成一片厚重的白幕,借着迅猛的风势撞在众人身上,其冷硬当真不亚于沙石。远处更有几支羊角旋风如龙饮虹吸,提起垂天的雪柱,尖声呼啸,奔驰如飞。众人大多没见过这等奇异雄壮的景象,不由都看得呆了。眼看着其中一个雪柱笔直南趋,突然中途一转,从数百里处扶摇而来,转瞬之间业已飞至眼前。

  

  老马锅头大喊一声:“趴下!”翻身滚倒。其余几人摄于天地之威,均是一愣,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偌大的雪浪扑过来,顿时将众人都压倒在雪中。那股旋风快得惊人,刚好从红盐湖上穿过,奔出百里后晃了一晃,轰隆一声巨响,玉柱倾颓,倒散在地。虽然隔得这么远,下扑之势仍在雪海里猛地掀起一阵大浪,震动不已。

  

  这次雪积得更厚了,足有数丈之深。

  

  秦艽深陷雪中,给冲力一震,几乎晕厥,总算灵台清明,勉力向上攀去。过了许久,才出雪面,只见韩潮等人也都纷纷露出头来。她又复沉下,向老马锅头所在的方位闭息行去,走了数十步,突感身前一空,几乎跌在一人身上。那人“阿唷”一声,正是老马锅头。原来他陷入雪中,正忙着推空四壁,浮雪中积气甚足,一时倒也无碍。

  

  秦艽提剑上削,发声呼唤,叫得韩潮和摩柯过来。朵那野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逞强,抓住君自天挡在胸前,轻轻跃入洞来。他内力阴寒厚重,就手一推,身后的积雪便凹了一大片,然后盘膝往里一坐,只是冷笑。君自天箕坐于前,朵那野只需轻施一掌,便可震断他的心脉。黑暗之中,只听得几人轻重不一的喘息声。

  

  秦艽向后倚壁而立,自己摸了一下额头,一片滚烫,身子里却仿佛填满了冰雪,冷得不行。真是“船漏偏逢顶头风”,这时竟害起病来。其实她驱狼那夜,就已埋下病灶,不过凭着禀赋好,内功坚凝,才压下去。等入了牙海,又一直在掬雪取水,那红盐湖边的积雪凝结湖中烟气日久,不免含有一些轻微的毒素,更是雪上加霜,此时爆发出来,自比常人更重了数分。她鼻息渐重,每口气呼出去,便如两条火流,直把口鼻都要烤得焦了,连朵那野都察觉有异,心想:“这个女娘身手如此了得,为何气息粗浅?中原人忒多古怪。

  

  韩潮挂念她的伤势,轻声道:“秦姑娘,我这里还有一些丹霞散,先包扎一下伤口。”秦艽低谢一句,勉强伸手接过。君自天道:“韩兄真是小气,怀里既然还有玉蟾丹,干吗不一起送人?”韩潮微感诧异,丹霞散乃是水云院治金创外伤的圣药,可玉蟾丹清心保体,只对伤寒热痛颇有疗效。他开口欲问,话到舌尖,又强忍着咽下,黑暗中只感到秦艽取药的手指灼热异常,暗中焦心不已。他本想集三人之力,尽早将朵那野铲除,一则对方有了防备,二则己方实力有差,实是困无良策。

  

  过了一会儿,朵那野长啸一声,众人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回鹘高手尚在外边。那啸声尖锐,直震得雪末一阵阵扑簌而下,老马锅头“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洞内诸人各怀心事,一时间无人说话,韩潮想的是:“那人甫入洞来,是否要与摩柯联手一击?”朵那野双目灼灼,自然有打算。这时突有一个深闷古怪的声响从近处传来,断断续续,好象谁在吹一个笛子,波波的吹得哑了。秦艽不由“嗯”了一声,她迷迷糊糊问道:“还有人么?”韩潮凝神听去,答道:“想是那个西夏官兵,待我引他过来。”

  

  韩朝对朵那野道,“这位前辈,大伙一起身陷险境,就算避过这场风雪,千里戈壁雪野,漫无人烟,那也不是凭谁武功高强就可以活着出去的。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前辈可否如先前所约,摈开私怨,一起共匡患难?”朵那野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也不迟。”韩潮不得不做出一副己方大局在握的样子,薄笑一下,潜入雪中寻去。

  

  秦艽道:“一切小心。”慢慢坐倒地上,将面颊紧贴在雪壁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万分难受之际,突觉一只手搭向自己脉门,她反腕切去,猛听朵那野喝道:“做甚么?!”君自天笑道:“在下与心上人久别重逢,摸一下都不成么?”朵那野冷哼一声道:“没我准许,一动也不得妄动。”君自天叹气道:“唉,不动便不动。”秦艽实在无力分辩,朵那野一旁信以为真,心下放松,想道:“原来这女娘是他的情人,女人们心软情长,正好便于挟制。”

  

  君自天手指搭在秦艽脉门上,不要说数力弦张,仅仅触摸到的肌肤,都烫得灼人。她呼出来的气息,温温的,热热的,直吹到面上。这气息,蓦然将他的心思都吹乱了。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一阵积雪挤压声格吱吱地传过来。朵那野眼睛一亮,抬目望去,一个人正踉踉跄跄从外跌进来,听也听得出此人丝毫不会武功。接着另一人慢慢从后跟进入,借着气孔漏下的微光看去,这人正是韩潮,朵那野不禁大失所望。韩潮立定后,过了许久,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摩柯忙将他扶住:“韩公子!”几滴血溅在秦艽脸上,她惊道:“怎么?!”

  

  这时有人长笑一声,笑声狠厉,自雪洞外传来,那人笑了片刻后,声音渐衰,断断续续道:“小子,你……也不过如此!”话音未落,从雪洞右侧又冲进一个人来,这人自然是容尚。容尚见对方实力大增,敌弱我强之势逆转,便向朵那野示意,悄悄潜入雪中,准备在难于视听的雪底杀伤一两个强敌。不过新雪虽然蓬松,但人身形稍有移动,便一阵格格作响,暗中伏击谈何容易?容尚在雪中匿伏时间长了,也觉得大为不智。不久后听得有异声从身后传来,是那夏兵被困雪底,持号猛吹,容尚便悄悄过去,出手将他制住。秦艽等人再听到的号声,即是他吹出来的,他一手执刀,一手提住夏兵以为盾,静静等着,果然听得有人排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