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却对高也拓学过法语这事耿耿于怀，忍不住一再追问，“你什么时候学的？”
高也拓从床边抽了几张纸，低头给他擦脸上的汗，漫不经心道，“记不得了，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吧。”
顾却微微闭了眼睛，坦然享受他的体贴，“三笔什么时候考的？”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声，“学得倒还是不错。”
“上学期六月份考的。”高也拓乖乖答了，很是谦虚地笑了，“学得一般吧，实务和综合都是刚过及格线，六十来分。”
顾却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语气故作平常，却是在暗暗炫耀，“哦，我也考过法语三笔。”
看他幼稚神情，高也拓也如了他的愿，哄着他，温声问，“是吗？什么时候考的？”
顾却抬了抬下颌，声音都染着愉悦，不经意地说，“大一吧，又不难。”
高也拓忍笑，“是哥哥聪明。”
顾却细数着自己的成就，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奖状，“大一过了三级，大二过了二级，大三开始考口译资格证了，目前也过了三级口译……”
高也拓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眼神带着笑意，望着他得意地展示自己的成就，十分给面子地点头笑着，不时垂首亲亲他，非常捧场。
“哥哥一直很优秀。”他说。
“知道就好。”
见他这么维护讨好自己，顾却自然是没了什么脾气，磨蹭着转身，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
高也拓从后面抱着他，把人圈在怀里，见他昏昏欲睡，放低了音量，低声问，“明天还在洛南待一天吗？”
“没。”顾却摇头，声音沙哑，带着倦意，“明天晚上回去。”
“这么赶？不能再多待一晚上吗？”
“后天有课。”顾却说。
高也拓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片刻，才说，“我寒假过去陪你。”
“好啊。”顾却点头，“到时候请我吃饭。”
“应该的。”高也拓笑了笑。
冬季马拉松的志愿者有临时酒店住，也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
冬天越来越寒冷了，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总觉得什么样的寒冷都能捱过去。
第二天，凌晨，四点。
顾却收到了顾彦森的消息。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外面雾蒙蒙的，泛着凉气。
房间内还算温暖，却也昏暗一片，身后，稳稳抱着自己的人还没有醒，呼吸匀长和缓。
顾却迷迷糊糊地醒了，心里有点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悸动，突然心跳很快似的，让他有点不舒服。
以为只是噩梦，顾却往高也拓怀里缩了缩，正打算再次睡过去，突然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狐疑地皱眉，顾却伸出手，霎时有种微妙的预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过床头边的手机。
上面是父亲的消息，寥寥数字，希望他回去之后，能好好聊一聊。
顾却睡意全无。
盯着天花板，出神了许久，顾却才轻叹一声，从男人温暖安全的怀抱里退出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穿好衣服，顾却简单洗漱了一下，给高也拓留了信息，俯身亲了亲还在睡着的男人，先离开了酒店。
开车回到家的时候，房子里灯火通明，大概是没睡好，早早醒来。
顾却站在门口，竭力缓和了几下呼吸，才闭了闭眼，抬手按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
高也拓六点钟醒了一次，莫名的，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怀里，却发现空空如也。
熟悉的记忆霎时回笼，高也拓瞬间清醒过来，有点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床榻，眉峰微蹙。
他昨晚说错话了吗？还是做错了什么事……
抓过手机，看见上面顾却留的消息，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顾却说，家里叫他回去谈谈，让高也拓醒了就先回家。
坐在床上恍惚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骨，高也拓面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心里还是有些提着。
想了想，给顾却发了条消息，问能不能去找他。
顾却是快五点的时候走的，到现在有一个多小时了，也没给他发消息，大概是还在跟家里人谈。
没等他回复，高也拓收拾了一下，下楼退房，打算去他家门口等。
不知道顾却的父母会说些什么。
之前仅有的几次接触，高也拓看得出他家氛围很好，父母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高也拓很羡慕顾却，现在却是要让他走到这么为难的地步。
刚出了酒店，高也拓等不及，拦了出租车，报了顾却家街口的位置，正驶出一条街道，顾却的消息进来了。
哥哥：【海港。过来吧。】
微微一怔，高也拓望着屏幕上冷静又有些寂寥的字，心口没由来地一疼。
没有多问，高也拓回了一句【好】，让司机换了目的地。
快点见到他吧。能见到就安心了。
冬季清晨的港口，雾气还未褪去，泛着刺骨的凉意。
利落地翻进工厂，高也拓随意擦去手上蹭到的铁锈，疾步往里面走。
空旷的露台上，人迹罕至，薄牛奶一般的雾气笼罩着，让人看不真切，男人眯了眯眼，面色凌厉，目光在集装箱的过道里搜索。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高也拓微微皱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正要给他打个电话，目光不经意一瞥，望见远处海滩上坐着的人。
高也拓怔了一下，不确定地看过去，男人瘦削单薄的身躯在薄雾里更是模糊，可仍不容错认。
唇角微抿，高也拓走过去，翻出狭长过道的拉杆，纵身跃下，跳到海滩上，朝顾却走过去。
海滩上有露水，海浪一卷一卷地朝着岸边袭来，裹挟着沉重的水汽，吹在身上并不爽利。
顾却坐在海滩上，盯着正在涨潮的海面出神，他的眼镜放在一边，眸色暗淡，低沉，朦胧，显得有些空洞。
高也拓见他这样，心口有点疼。
听见脚步声，顾却迟迟抬头，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呆愣。
高也拓走近了些，垂眸望着他，抬手，温暖宽厚的手掌抚上男人散乱发顶，轻轻揉了揉。
“我饿了。”顾却淡声说，声音有点软绵绵的意思，听上去魂不守舍的。
“给你带了粥。”
高也拓挨着他坐下，从口袋里把密封包装的粥拿出来，还是热的，揣在怀里捂了一路，就是知道他没吃早饭。
拆开袋子，插上吸管，高也拓把热气腾腾的粥塞进他手里，手掌顺着外套的衣摆探进去，摸了摸他后心口，“冷吗？”
“不冷。”顾却咬着吸管，摇头，从怀里摸出来两个暖宝宝，放到高也拓手里，“暖着呢。”
“那就好。”高也拓笑了笑。
顾却慢慢把粥喝完，目光无神地望着翻涌浪花的海面，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在早上来过海边。”
尤其是冬季的清晨，海边总是泛着水汽，很冷，顾却不喜欢。
他喜欢在黄昏，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走过有鸥鸟鸣叫，海浪翻滚的堤岸，提着他随便买的盒饭，一路走到那个垂垂老矣，马上就要被时代淘汰的工厂。
他一个人坐在那，看潮起潮落，看夕阳消失在天际线的远方。
早些时候，他回了家，跟父母座谈了许久，从家中出来，天还没有完全亮透。
坐在潮湿的海滩上，摘下眼镜，有点看不清最远处的景色，顾却迷茫地望着海面和天空，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降了几个亮度，看上去带着淡蓝色的寒意。
高也拓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海，没说地上冷，让他起来，两个人沉默地并肩坐着，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高也拓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地上，偏头看他，轻声问，“早上回去，感觉怎么样？”
顾却恍了一下，微微抿唇，像是忘了什么，便皱着眉思索，片刻，才哑声道，“还好吧。”
他知道，父母并不会过于为难他，顾家解决问题的方法从来都不包括冷暴力与争吵，他们十分理智地讨论，却显得格外冷漠和疏离。
就好像并不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而是在进行一场交易，一次谈判。
“我没有一定要他们表态，或者得到他们的认同。”顾却说，声音很轻很淡，“我只是告诉他们，我的态度。”
顾却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家里人也一直尊重他，小时候大到他自己卧室的装修，小到买什么样式的书包，林晓雯和顾彦森都让他自己决定。
而现在，他决定喜欢一个男人，他们也清楚，不可能轻易改变顾却的心思。
高也拓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天我跟妈妈坦白的时候，我妈还哭了。”
顾却微怔，呆呆地看着他。
“她很自责。”高也拓抿了抿唇角，眉目间带着一点哀伤，声音却很是温和坚定，“她觉得，是自己失败的感情经历影响了我。”
“我说，不是。”高也拓慢慢说，伸手轻轻抓住顾却的手掌，好像这样就能在冬季的冷风里找到一丝温暖，“我跟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高兴你对我抱有相同的感情。”
“假如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也……”高也拓顿了一下，像是这种话光是说出来就很难过。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沙哑干涩，“我也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顾却看着他，胸口闷闷的，攥得发疼，听他这么说，鼻端有点酸，却还是冷哼一声，十分不以为意，“我见过的人多了去，这话我听不同的人说了不下一千遍，哪个到最后没找别人？说得好听呢。”
“是啊。”高也拓也笑了笑，笑容很轻，“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又不是你我可以预测的。”
顾却嗤笑一声，故作嫌弃地瞥他，“还没谈呢就想着分手的事儿，你还想得不够远？”
“没谈吗？”高也拓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别开脸不搭理自己，便故作忧愁地叹气，“那完了，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都说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关我什么事？”顾却抬了抬下颌，睨他一眼，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让你自恋！”
高也拓无奈地笑着，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身上轻轻扯了扯顾却的衣摆，“哥哥……”
“少来！”顾却甩开他，脸色微红，“老子才没那么好打发！”
“那我应该怎么追哥哥？”高也拓扯着他的袖子，一副无辜模样，偏头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都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学长，教教我吧。”
“混蛋！”顾却呵斥一声，面颊通红地瞪着他，没有丝毫威慑力，咬牙切齿地道，“表白一千次我才勉强考虑你这个白痴啊！”
闻言，高也拓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梢微挑，“是吗？”
顾却被他戏谑目光看得恼羞成怒，啧了一声，扭头就走。
没走两步，身后猛地撞上一具温暖躯体，牢牢将他抱住。
“顾却。”
耳边传来低低一声，带着说不出来的认真。
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不再是任何昵称，让顾却有一种陌生感，心跳猛地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莫名有些紧张。
高也拓从背后抱着他，十分认真恳切地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喜欢你。”男人气息带着冬季清晨的冷冽，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声音很轻，带着询问，“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顾却耳垂发烫，男人干燥的唇无意间擦过耳廓，状似亲吻，若即若离。
唇翕动几番，顾却喉结攒动，有些紧张地握紧手，掌心莫名沁出冷汗。
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耳边低低的笑意，顾却怔了一下，立时恼怒气结，猛地挣开他的手，“老子他妈的不愿意！”
“可是我好喜欢你。”男人低声说，声音如同羽毛抚在心口上，有些酥痒，“每天都在想你……”
“滚蛋！骗子！我才不信你！”
顾却咬着牙，稳住心神，狠心往前走，不理他。
高也拓漫不经心地跟在他后面，手指勾着顾却的衣摆，身躯懒洋洋地后仰，拖腔带调地喊他。
“哥哥，回头看我一眼啊。”
顾却眉峰紧蹙，抬手把耳朵捂着，不听他撒娇。
“哥——哥——”
高也拓得寸进尺，眉目染着笑意，眼皮耷拉着，眼眸半敛，望向他的目光都是说不出的柔情。
可惜顾却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好想跟哥哥谈——恋——爱——啊！”
顾却惊了一下，又羞又恼地回头，忙不迭扑过去掐他脖子，手忙脚乱地捂他的嘴，“你他妈小点声！”
惊慌地四处看了看，发现早上的海边鲜有人至，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高也拓垂眸，望着他受惊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不由得偏头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又被他趁虚而入，顾却非常不爽，阴恻恻地瞪着他，“别得意，你还差九百九十八次！”
“嗯，不多。”高也拓一本正经地点头，“以后我每天都跟哥哥表白一次……啊，不，每天表白十次，九十九天就能达标了。”
说到这儿，高也拓想到什么，轻轻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顾却，“九十九天，真好的寓意啊……哥哥指定是爱我爱得不行，但又不好意思说，才故意暗示我。”
顾却：？？
“啊！！你这个自恋狂！！”
……
清晨，寂静无人的海边，朝阳照着两个修长身影，崩溃的怒骂声蔓延了一路，男人只是淡淡笑着，望着面前郁闷又烦躁的身影，轻轻伸手，握住他温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