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7章 派出所

  回去的路上纪随安的神情有些沉,他想起十多年前舒翕和纪延致的相处,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关了门却是纪延致不停的艳色绯闻和两人频繁的争吵冷战,最后终究是离了婚,那一年纪随安正读高三,纪棠棠才十二岁。

  纪棠棠原本被养得性子有些骄纵,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反正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人帮她收场,然而那段时间她每天晚上做噩梦被吓醒,常在半夜哭着到纪随安的房间来找他,抱着她的小熊躺在纪随安身边,哄半天才能止住抽噎。

  有一天夜里,她小声地问纪随安:“哥哥,你也会不要我吗?”

  纪随安说:“不会。”

  许久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说:“你会。你明年就要去英国了,我听到陈姨说你收到那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了……”

  纪随安拍着她的背,语气很平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那天晚上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便为自己决定了之后的路,拒绝了英国那所顶尖大学的offer,赶在国内高考报名的最后期限里提交了自己的姓名,虽然他从高一开始接受的便是国际方向的教育,所学的课程与为国内高考设置的课程体系有很大的差别,而那个时候距离高考也不过半年的时间。

  但他从未后悔,也从不觉得自己为此牺牲了什么,无论哪一条路只要他选择了便是他想走的路,而后他会坚定地在这条路上付出努力走得更远。即便是和魏暮分手之后,他曾茫然颓丧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想去学校也无心做实验的程度,然而也不过是一段时间而已,在那之后他仍是纪随安,顺利地硕士毕业,拒绝纪延致要他进入家里公司的要求,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从事他所热爱的生物科研。

  他的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的轨道走着,无论那段感情在他心里留下了多么深刻难以消失的伤痕,都终究是过去了。就该像舒翕这样,纪随安想,无论魏暮作出什么样的可怜姿态,编造出什么样的苦衷,背叛就是背叛,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他即便有一天能够原谅,也不会回头。

  他想得如此清楚坚决,却在通往派出所的岔路口前面路边停下车,一连狠狠地抽了好几支烟。

  那警察说魏暮身上没有任何的身份证件,也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偷的还是警察局的钱,如果没有人去保他出来,他只会被送进拘留所。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纪随安一面这样冷酷地想,一面却又像是着了魔,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却始终没有启动车径直开过那个路口。

  远处有一家三口在等着过马路,小男孩被女人拉在身边却仍是不消停,总想往前跑,被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挟起来放在了脖子上,红灯转绿,三个人贴在一起、无比亲昵地走向了马路另一边。

  纪随安静静地看着,手里的最后一支烟缓慢地燃到尽头,他将其掐灭,头顶天窗将柔和的夜风送进来,而后他启动车,在前面的路口处转了弯。

  当值班警察将门打开的时候,魏暮正靠墙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身穿了好几天的脏衣服。

  “出来吧,你家里人来接你了。”那警察冲着房间里说。

  纪随安在那警察身后站着,他看到魏暮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纪随安和他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心里沉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今晚或许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魏暮眼睛里的不敢置信与惊喜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被羞愧取代,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在看纪随安的时候主动移开了视线。

  在纪随安交罚款的时候,那警察仍是忍不住感叹:“没见过他那么怪的小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在他手边放着一个钱包,它来自于千里之外那个小山镇里的派出所,三天前一个民警随手将自己的钱包放在了大厅桌上,没成想竟被魏暮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拿走了。今天下午钱包被从快递点追回来,里面所有的证件都在,只少了五百块钱,还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很抱歉,从里面拿的五百块钱我一定会再寄还给您的。

  这些警察也没处理过这样的小偷,将那段监控视频反复地看了几遍,又给纪随安放了一遍。

  小山镇的环境简陋,街道狭窄,一下雨更是泥泞,路上没几个行人,视频里魏暮独自在路边上站了很久,他好像有些茫然该往哪里去,直到看到一辆等客的面包车,踉跄地跑过去,跟司机说了两句什么,又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来,然后,他的视线便定在了街对面的派出所里。

  乡镇的派出所也很简陋,紧挨着大门的便是一张桌子,那位民警随手将自己的钱包放在上面,便走进了里屋去。魏暮定定地看着那个钱包,然后朝街对面走过去,随后的一切像是都被拉快了,他迅速将那个钱包揣进怀里,出了派出所后径直朝路边那辆面包车跑去,看都不看地从里面掏出一沓钱来塞给司机,而后便上了车。车辆启动,开出了监控范围之外,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纪随安看完之后什么也没说,正如他现在签字一般,眉目优雅冷峻,却没什么表情,令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魏暮垂着眼睛站在他身后,抿着唇同样一声不吭,像是个犯了错任由批评的孩子。

  交了罚款,又听了警察的几句教训,两人终于可以从派出所里离开。纪随安走得很快,魏暮紧紧地跟在后面,他羞愧极了,低着头小声地跟纪随安道歉:“对不起。”

  从派出所门前的楼梯下来,纪随安终于回头看了魏暮一眼,冷声嘲讽:“你现在可真有本事,都偷到警察局里去了。”

  魏暮的头更低了,他也不反驳,只是又道了一遍歉:“对不起。”

  他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模样,纪随安觉得再说那些话刺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抬步朝他在路边停着的车走去。

  魏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纪随安打开车门,他才停住脚步,抬起了头来。

  他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倦怠,眼下青黑,面色苍白,脸颊瘦得微微凹陷,原本柔润的下颌骨都显得线条清晰分明,看着纪随安的眼睛却更显黝黑,像是烧着一团微弱而执着的火。

  他问纪随安:“我可以跟着你吗?”

  “你觉得呢?”纪随安觉得这个问题他能问出来都荒唐。

  魏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不出声,一定不会打扰你的。”

  “魏暮。”有夜风从远处吹来,他们头顶上的梧桐叶被晃出刷刷声响,纪随安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们的确曾经在一起过,我以前也期待过我们能相伴走得更远,但当初是你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你选择了那时能带给你更多名利的周明川,事实就是这样,不是你说忘了就能改变的。”

  “不论你那时候是否有苦衷,现在装出这副样子又是想做什么,都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语气强硬起来,“过去就是过去,我不想再探寻那些旧事,现在、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这样说能听明白吗?”

  魏暮没有回答,只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纪随安自觉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低身进了驾驶座,快速启动车离开了。

  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看了眼后视镜,魏暮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方向,路灯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被头顶错落的梧桐枝叶又遮去了大半。他站在那里,也像是一棵树,孤零零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