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永日之崖>第2章 找到你了

  暴雨不停歇地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小下去,却也淅淅沥沥的不停,空气中尽是潮润的湿气。

  下午的时候纪棠棠给纪随安打来电话,问他后天晚上有没有空回家吃饭,万宇清那天回来,希望一家人能聚一聚。

  纪棠棠比纪随安小五岁,去年刚毕业工作,万宇清与她同届,不过因为是医学生毕业要晚上一年,前段时间一直在外省的一家医院实习,现下已经和本市一院签了约,这次提前几天结束实习回来,一是准备毕业相关的事情,二是筹备他和纪棠棠的订婚事宜。

  万宇清和纪棠棠两人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现在年纪也都还轻,万宇清这小子却不放心似的,紧着还没毕业就求婚,纪棠棠那丫头也是个不争气的,万宇清求她便颠颠地应,导致纪随安在隐晦地劝说纪棠棠好好想想未果后,这么多年来罕见地和纪延致站在了一条线上,提起万宇清来心里便像是打了个结,不是很乐意见他。

  而更主要的原因或许也不在万宇清身上,而是他心里一直觉得纪棠棠还是那个受了委屈就挂着鼻涕来找他的小女孩,一转眼却已经要和别的什么人组建新家庭了,纪随安虽是理解人都会长大分开走不同的路,却也觉得时光匆匆,想来有些难言的感慨。

  听纪棠棠说完之后,纪随安先是拒绝:“我就不去了,反正过几天你们就订婚了,到时候再见吧。”

  纪棠棠不满意他的回答,哼道:“又不是只为了见他,你都那么久没回家了,就不想我吗?”

  纪随安被她撒娇又蛮横的语气逗笑了:“你有什么值得我想的?”

  “我不管。”纪棠棠耍赖,“你肯定是想我了!就算你不想我,那我也想你了,后天晚上你必须得回家吃饭,到时候妈妈也过来。”

  纪随安一向拗不过她,最后还是退了一步道:“我到时候看时间。”

  纪棠棠不被他迷惑:“不用看,肯定有时间,就这样说定了啊!后天见!”

  她单方面地敲了板,然后不等纪随安回复,迅速挂断了电话。

  纪随安有些无奈地笑着拿下手机,还没等放到桌子上,赵志其的电话便紧跟着打了过来。

  赵志其是他的本科同学和研究生同学,虽不在同一个导师门下,但上学时还算熟络,后来纪随安硕士毕业工作,赵志其直博留在学校继续读书,两人便几乎断了联系,直到最近因为和学校的合作两人才又见了几次面,不过也都是公事上,没有这样私底下的联系。

  接通电话后,赵志其在那边先是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些接下来合作中的小问题,这些事并不值得单独打一个电话过来,纪随安不动声色地一一答了,心里却渐渐有了揣测。

  赵志其连着问了几个问题,终于问无可问了,有些支支吾吾的尴尬,纪随安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赵志其“那个”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了后面的话:“你猜我今天在学校碰到谁了?”

  “谁?”

  赵志其干笑两声:“魏暮。”

  “哦。”

  听到这个名字,纪随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赵志其显然稍稍踏下了心,接着说:“刚才我在院办楼下碰到魏暮来找你,我跟他说你早就不在学校了,他就问我你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出了什么事儿,本来是想先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没打通,而且魏暮当时那模样吧,怎么说呢,我真没办法拒绝他……反正,唉……”

  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纪随安问:“所以你把我的住址告诉他了?”

  赵志其有些理亏地“昂”了一声,又赶紧问道:“告诉他没关系吧?”

  纪随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没关系。”

  赵志其一口气这才终于松到了底:“那就行,其实我说完之后心里一直在打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怕给你再带来麻烦,毕竟你们那时候……”

  他没说完便猛地停住了,纪随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说:“我知道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先挂了。”

  赵志其连忙道:“你忙你忙!”

  纪随安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变暗,他的心底模糊地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雨几天未停歇,像是在下一道绵长的分界线,前面牵着他平稳的生活,后面或要被扯入那些混乱而令他厌恶的过去。

  一直到晚上九点纪随安才离开公司,雨仍在下着,宽阔的马路湿漉漉的,被灯映得发橙,如同一条发着光的丝带。

  拐过路口,小区两旁的商业街不如往日繁华,只寥寥几家店铺还亮着灯,光晕孤零零地融入雨水与夜色中。就在这样的雨夜中,纪随安远远地便看到了路边长椅上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没打伞,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雨中,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车道。

  纪随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攥紧,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冷峻。

  车轮碾过路旁的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发出黏腻的摩擦声,他速度未缓地开过那个人影,停在小区门口的感应升降杆前。在等待感应杆升起时,他的视线又落到后视镜上,看到那个人影已经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跑过来。

  感应杆升起,纪随安收回视线,启动车,头也不回地开进了地下车库。

  车停好后,纪随安没立即下去,沉默地坐了片刻,他烟瘾有些上来,于是要伸手拿烟盒,这时才发现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没松开,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他盯着自己好像不听使唤的手,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然后他微微闭眼,几不可见地深呼吸了一下,没再去拿那个烟盒,打开车门下了车。

  魏暮已经追了过来,正站在离他的车十几米远的地方,因为方才跑得太急,气息还未喘匀,见到纪随安从车上下来,他直起腰,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喊道:“随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却很亲昵,好像纪随安是他多亲近的人一般。

  纪随安没吭声,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魏暮走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水不停地滴落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带出一条湿淋淋的水迹。而随着他走近,车库顶上的白炽灯光将他的模样照得愈发清晰,瘦削、苍白的脸,额头上一块很大的擦伤,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大片的泛白的伤口,衣领处被血水浸泡成了淡红色,黑色的外套皱巴巴地裹在外面,整个人简直狼狈得要命。

  他看着纪随安,视线一瞬不瞬,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安。”

  他像是走了千万里路,终于到了他想到的人身边,因为觉得有了依靠,声音里禁不住掺了一点委屈和软弱,说:“终于找到你了。”

  纪随安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一紧一松间,他终于找回了些往日的从容,淡声道:“找我干什么?”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魏暮的表情一僵,停住了脚。他没再往前走,声音发颤道:“随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天醒了之后,发现在一个陌生人家里,他说是在山里发现了我,但我根本不记得我是怎么去的,而且、而且……日历上的时间跟我记忆里的也完全不一样……”

  “我很害怕,就想怎么也得先找到你,随安——”他的嘴唇都发起抖来,像是真的十分恐惧,上前一步,要抓纪随安的胳膊。

  纪随安猛地扬手,啪一声,魏暮的手被打开,纪随安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冰冷道:“别碰我。”

  魏暮一愣,眼睛霎时红了,他收回手来,有些拘谨地在裤腿上擦了擦,然而他浑身都是湿的,并不比手上好多少,因此怎么也无法将那上面的雨水擦干净。

  他咬了咬牙,低声对纪随安道:“对不起,我的手太脏了。”

  他这一副模样狼狈又可怜,倒像是纪随安欺负了他,纪随安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怜悯。他不想再在这里与魏暮浪费时间,蹙眉不耐烦道:“魏暮,昨天的戏没演够是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

  “五年前,我们把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现在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些事情你忘记了,我可以现在再告诉你一遍,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从听到“分手”那两个字开始,魏暮的脸色便愈发苍白,宛如生了什么大病,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纪随安看得很清楚,却无动于衷,并且不打算停下。

  “是你出的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五个字落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却像是找不着出口一般,横冲直撞,缭绕不绝,连纪随安的胸口都被撞得发烫起来。

  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魏暮缓慢地抬起脸来,他看着纪随安,眼眶通红,整个人却有些疯狂的执拗:“我不信。”

  纪随安差些被气笑出来,他转身便朝电梯间走去,却被魏暮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手臂:“随安,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肯定有误会,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纪随安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在这个晚上始终紧紧地绷着,而在魏暮的手抓住他的那一瞬间,那根弦砰的一声断裂开来。他不该生气的,对魏暮的每一点愤怒都不过是在加深他过去的失败,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身体却悲哀地不受控制。

  他转身一把挥开魏暮的手,掐住了那人瘦弱的脖颈,狠狠地将他掼到一旁的石柱上,用力地压上去,厉声道:“闭嘴!”

  魏暮后背顶在石柱上,下意识地抬起手挣扎了两下,然后便停了动作。他睁大着眼睛,看着纪随安,两人的视线对上,纪随安狂怒的情绪像是被破开一个小口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真的生出一丝恍惚,好像手下的这个人还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喜欢着他的魏暮。

  然而这样的错觉极为短暂,他不演什么失忆的戏,他清楚地知道过去五年里每一天时间里的流逝。

  他咬紧了牙根,许久,粗重的喘息才平缓下来。然后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方才的愤怒像是幻觉,他看着魏暮,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与漠然。

  “魏暮,当初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爬了周明川的床,要和我分手。”他冷笑一声,姿态愈发从容,“虽说现在周明川已经蹲了大牢,但在那之前你们在一起了两三年,他也给了你不少好处,总不至于这样轻易就忘记吧?”

  魏暮仍维持着纪随安放开他前的姿势半倚在石柱上,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边缘,不然他浑身颤抖得几乎要站不住。

  纪随安不再理他,转身朝电梯间走去,魏暮却又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在他后面一步步地跟着。

  几十米的路程,他们都没说话,空荡的地库里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那些愤怒、慌乱、茫然、惶惑被一步步地踩下去,走进电梯时纪随安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他转身看向停在外面的魏暮,一字一句道:“魏暮,无论你想做什么,都离我远一点。”

  魏暮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眼眶红得像是受了伤。

  电梯门缓缓合上,不过片刻,便将两人彻底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