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路德维希斯之罪>第50章 出逃(三)

  我将枕头塞进被子里,营造出一种我还在睡觉的假象,然后屏住呼吸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女仆在外面后,轻手轻脚地打开起居室的门,经过会客室找到了内部楼梯。

  内部楼梯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给一些不方便从正式楼梯进来的人设计的,所以仆人们除非必要绝对不会走这里,我很顺利地通过它溜了出去,按照我刚到弗里古庄园时四处探索出的路径找到了马厩附近的一个偏僻小门,那里停着一辆挂着角灯的库普马车,但是车身上有弗雷德男爵的家族徽章。

  “埃德蒙!”安妮已经坐在了马车里面,看到我的时候惊喜地叫起来,但是又立刻压低了声音害怕被弗里古庄园的人听到。

  马车夫正在忙着安放行李,那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一些年纪但是又非常健壮的老人,头发乱糟糟的,听到安妮的呼唤,他停了下来,看看只穿了家居的衬衫和裤子、没有穿外套——外套需要女仆们去更衣室取,我自然没有拿——的我,只是哼了一声,从车夫座位下抽出了一件厚实的带着弗雷德家族徽章的冬季号衣外套扔给我。

  “穿上吧,免得还没走到镇上呢就先把命丢了!”这老人粗声粗气地说完,转头就只顾着把几个箱子放到了车后的随从位置上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问我的身份。

  我匆匆将号衣穿上,这种外套有一排非常粗的扣子,需要用特殊的扣法才能扣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只是衣来伸手的我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安妮见状,急忙招手让我赶紧先上马车:“你先上来,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安妮今天穿的是一件没有裙撑以方便行动的米白色印度棉英国简式女袍,为了保暖披了一件薄绢外里和缎子内里的俄罗斯风格大衣,等我登上马车之后,她很娴熟地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襟,很顺利地将扣子扣好了。

  库普马车的空间坐下我和安妮还略有余地,我发现安妮在座位上放了一顶小巧的无沿帽子以及一个小小的箱子。

  “是男爵给我们的钱和你给我的契约书。”安妮注意到我的目光,拿起帽子放到一边,然后打开了箱子,显得有点困惑:“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算不出来,我最多只见过六便士。”

  安妮的身份契约书是男爵先交给了我,考虑到我不方便携带才交给安妮的,放在箱子里倒不奇怪。至于男爵承诺过的金钱——我接过箱子看了一下,里面有崭新也有略微磨损了的英国几尼金币、数量较多的先令银币以及更多的便士银币,单位从半便士、一便士到六便士都有;中间夹杂着好些价值二十个法郎的金路易,只比银便士数量少一些的五法郎、一法郎银币和法郎的最小单位——苏,甚至还有一些西班牙、意大利发行的银币和铜币。简而言之,弗雷德男爵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考虑周到,在新大陆需要用到的英镑和在旧大陆需要用到的法郎等都给我们备上了,只是在这货币和换算都堪称繁复的一箱子金银铜币面前,别说不识字的安妮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短时间算出来到底有多少啊!

  虽然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但是这笔钱倒是说明了男爵确实想让我们离开,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面值的几尼金币和金路易的总额,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后,决定选择相信男爵不会短斤缺两来骗我们,于是从箱子里拿出了几个六便士的银币放在口袋里就关上了。

  安妮有点不安地观察着我的神情,仿佛在害怕那个箱子里的钱不够一般,我轻松地安慰她:“放心,如果不够,那我给男爵寄支票的时候我就按比例扣回来,我想男爵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

  我本意只是想逗笑一下安妮,让她轻松一下,结果这妮子更紧张了。

  她探头看了一下外边还在绑行李的马车夫,小小声地对我说:“如果我们出不去庄园,被他们发现了,你就说你只是想送我一程,绝对不要说是要逃跑……埃德蒙,如果真的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们就等待下一次机会,我等着你,不管怎么样一定会有机会的。”

  说到最后,安妮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只需要想一下我们失败的可能后果就让人不寒而栗,但就算这样她也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我,即使理智上知道她的想法过于天真,情感上我却无法不为这份心意动容。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我们一定能顺利离开的。”我安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探出身子问马车夫:“老爹,还不能走吗?再拖下去天都快黑了!”

  “就行了就行了!”马车夫走过来,不耐烦地关上了车厢的门,然后把马车的脚踏台阶收了起来。

  在他关上车门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将几个六便士银币塞进了他手里:“老爹,安妮小姐吹了风会头痛,您赶马车的时候麻烦稳一些啊!”

  车夫有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就像看到凶猛的狮子在马戏团里跳熊熊燃烧的火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银币往口袋里一塞就转身走了。

  这回他动作快了一点,套好马之后拿火石点起了车厢檐下挂着的角灯,我将车厢内部的窗帘都拉上,空间并不宽敞的马车内部立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听觉来得知外部的情况。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粼粼轧过铺了石板的小路,我从窗帘的缝隙往外观望,只见马车逐渐将高大的廊柱和雕刻着精美图案的门拱抛在身后,绕出了一条迂回于两栋建筑之间的小路,慢慢地,我们能看到开始降临的暮色中宏伟城堡的侧面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和安妮坐在黑暗里,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只能听到彼此怦怦跳的心跳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漫长时间里,我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简有没有发现我不在起居室里了?如果她只是偶尔开门看一眼,应该还不会发现,但是凡事就怕意外,万一她突然心血来潮去为我掖被子,就会发现被子下只有一个枕头,然后会发生什么?她们可能会到处寻找我,希望她以为我只是去散步或者恶作剧捉弄她们,埃尔维斯他们被宴会拖住了应该不会那么快知道……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我心焦得厉害,恨不得自己代替车夫的位置将车赶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发现,当然是越快越好!

  有了这种心理,从城堡到庄园大门的那段距离都显得无比漫长起来——当然,也有弗里古庄园实在是太大了的缘故,马车到达庄园大门的时候我猜已经快五点钟了,冬天里的夜色都已经慢慢浓郁起来。

  车外传来呼喝的声音,应该是看守庄园大门的仆人们。

  “彼得老爹,这么晚了,你还要到哪里去啊?”

  “嗨,别提了!”我们的马车夫很不高兴地回答,“我们老爷要我把他的一个小娘们送到镇子上去,说是生病了怕大人们知道不高兴,要我这个时候走一趟!”

  仆人们哄笑起来。

  “你收了那小娘们不就行了,这样你不用跑,你们老爷不就也不用烦恼了!”

  “就是啊,半路收了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知道,老爹你可真有福气!”

  “就是别刚脱下裤子,就遇到个强盗捅了蛋子!”

  接着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粗俗话,安妮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但是害怕给我们带来麻烦,一句话也不敢出声。

  “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娘们,啧啧啧,之前见过伯爵大人身边的那个金发美人,那皮肤真的是比我婆娘的屁 股蛋子还要白,我看看这个是什么样的货色!”

  听到这话安妮险些惊叫出来,我赶紧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镇定下来。

  “去去去,一帮只知道谁家婆娘屁 股大的家伙,我还急着走呢,别给我惹麻烦。”关键时刻,大概是那几个银币起了作用,车夫很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只听“吁”的一声,马车重新缓缓起步了。

  一直到弗里古庄园庞大的建筑群被慢慢地抛在了后面,我才松开了安妮的手,发现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

  “我们逃出来了!”安妮小小声地以一种掩不住喜悦的声音对我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夜色慢慢降临,马车周围的景色也渐渐地从宽阔的原野变成了丛生的灌木丛,再变成了两边不远处就是茂密的森林。一片漆黑的夜里,只有马车角灯的光芒孤独地照亮前方幽暗不明的道路,树木和草丛在地上拖出狰狞的影子,在角灯之外便是无边无际黑黢黢的森林的剪影。

  森林里总会有奇怪的鸟类鸣叫出无法描述的怪声,我们能听到飞蛾、蝙蝠和归巢的鸟类飞过马车上空时的声音,甚至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让我们提心吊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是不是有其他的马蹄声——那意味着不是弗里古庄园的追兵,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我每隔一段时间便探出身体,借着角灯的光芒看一下逃走时带出来的怀表——虽然我并不想拿走弗里古庄园的任何一点东西,但是能知道时间的表是不可或缺的,我只能决定等给弗雷德男爵寄支票的时候顺带把它的价值也随信附上——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猜测庄园里的人是否发现我不见了的事实。

  六点钟——简可能在指挥女仆为我准备晚餐,她应该还不会去敲起居室的门,而只是打开一条小缝观察一下;

  七点钟——肯定已经发现我其实不在起居室了;

  七点半——埃尔维斯和伊恩伯爵招待客人的宴会应该宾主正欢,就算知道了也不能确定我是在捉弄他们还是去了哪里,毕竟我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书信;

  八点钟——他们可能正在庄园里到处找我;

  九点钟——我认为我们已经安全了,这个时候就算埃尔维斯发现了真相想要派人来抓我们,其他人应该也会劝阻他——夜晚出行从来是很危险的事情,海格斯家族的人们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人们为了一个外人亲自冒险,而且这个点就算是立刻从庄园出发,骑士们也追不上我们了。

  虽然是这么认为的,一种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却开始萦绕在我的心头,我寻找不出这种不安从哪里来,但是我感觉我的直觉在向我示警。

  “老爹,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镇子啊?”为了排除这种不安感,我打开马车的车窗,大声问彼得老爹。

  一只昏了头通过车窗进了我们马车的飞蛾像一颗小石子一样在车厢里横冲直撞,甚至差点撞到了安妮脸上,她吓得惊叫了一声,抓起帽子就拍。

  彼得老爹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还有三个钟,我们得停下来,让马儿休息一下!”

  “这里哪里有驿站啊!”

  “前面有!”

  道路两边的灌木丛离我们越来越近,甚至枝叶开始擦到了车窗,我意识到这不是从弗里古庄园出来时的那条大路——该死!这马车夫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下了小路!

  他想干什么!

  我抓过了那个装着钱币的小箱子,这东西挥出去的时候还是能打伤人的——决定不管怎么样都得护住安妮,在意识到我们可能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不由得隐隐后悔了——在夜里赶路实在是太危险了,遇到歹人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也许该再从长计议的!

  安妮也感到了哪里不太对劲,惊慌起来,无措地看着我。

  “不要慌,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往森林里跑。”我将那份契约书拿出来塞进她手里,低声对她说:“你以前在森林里玩过吧?如果遇到强盗,你就往森林里走,不要管我,我一个男人怕什么……毁掉这份东西,你就不再是奴隶了,去城镇,或者去哪里都好,活下去。”

  “我、我不,”到底只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女孩子,一遇到这种事情就慌了,“我跟你一起,要死也死在一起。”

  “你先跑了我才能脱身,不然我们都走不了。”我摸索着凭感觉拿出了几个似乎是金币的钱币塞进了她手里,“如果我被抓住了,大不了就是被卖成奴隶,到时候还得你拿着这些钱去把我买下来呢,所以一定要先走,知道吗?”

  在没确定彼得老爹对我们有歹意之前,我只能暗暗祈祷弗雷德男爵的眼光不会这么不靠谱找了个和强盗勾结的人当马车夫。跳车是不可能的,一旦摔伤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我只能祈祷前面真的有个驿站,他真的只是想停下来让马儿休息一下。

  马车夫似乎对我们的防备一无所知,车轮碾过因为多日没有下雨而干燥坚硬的泥路,因为路况不好而颠簸不已,渐渐地,马车两边再次开阔起来,我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剪影以及隐约的红光,似乎是有人提着提灯在等候。

  难道这种地方真的有驿站?可是哪里会有驿站修到两层楼高的?

  在我感觉不对劲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过了一道枯蔓缠绕的篱笆木门,停在了那座小楼前,有人提着提灯在走廊下默默地站着,仿佛就是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在看清楚提着灯走过来的是谁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一种极其阴冷的凉意席卷了我的神经。

  ——是乔治,埃尔维斯的那个男侍从。

  安妮不认得乔治,但是她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了,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

  彼得老爹打开了马车车厢的门,放下了马车台阶,乔治将提灯凑近车门,让蜡烛的光芒能够照亮下去的台阶,然后看着车厢里的我。

  “埃德蒙先生,”他说,“您有点慢,主人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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