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反向围捕>第35章 好心恶意

  肖梅君教了沈哲轩、沈清野两代,年逾70,虽然老年后特聘在一家中学里做钢琴老师,行事低调,但其履历相当漂亮,天资极佳,是他那个年代公费出国培养的音乐家,全国就寥寥可数的几个。只是回国后,遭遇到了政治事件,被强制安排下乡,他身体羸弱,性子很直,被排挤打压,耳朵也在公社期间被打聋了一只,需要常年佩戴助听器。

  后期平反,却已经错过了一生中最关键的几年,体力和创作力都开始走下坡,已没有能力在钢琴上更进一步。所幸他没有自怨自艾,短暂消沉后转而投身于教育事业,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起码努力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个结果。而钢琴才是真正的摸黑前行,付出再多努力和汗水,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那层天花板在出生时就压在那里,而许多人往往需要在拼尽全力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能坚持到站上舞台,以此为职业的不仅是凤毛麟角,更是受老天眷顾的宠儿。

  因此虽然学生中坚持走这条路的人不多,但寥寥那几个已经足够他骄傲了。沈清野出国后,与这位恩师也时有联系。

  而吴澜雨一家从前和肖梅君是邻居,吴澜雨的母亲和肖梅君是同一所中学的教职工,吴澜雨打小就在他这边学琴,和他关系很好。吴家后来发达搬了家,两家才断了联系,一直没联络。吴澜雨这次会来,纯属是她母亲和肖梅君在医院偶遇,知道他今日过寿,吴母腿脚不便,才让吴澜雨来替她看一看老友。

  吴澜雨穿过厅,亲亲热热地揽着奚闻胳膊,“奚闻哥,你怎么会来这儿啊,我说你中午吃饭怎么这么急,原来是晚上有约。”又看了看一旁的沈清野,有些好奇地问,“这位是谁呀?是你朋友吗,怎么没见过?”

  奚闻有些尴尬地抽出手,他转眼去瞧沈清野,见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脸色平静得很,奚闻反倒有些不乐意了,“是朋友,以前没给你介绍过,他叫沈清野。”

  吴澜雨看了沈清野一会儿,突然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沈清野冲她笑了笑,“我以前也在肖老师这边学琴。”

  肖梅君想了想,“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们两的时间正好都定在周末,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兴许见过两面。不过你们那时候太小了,怎么会有印象?”

  吴澜雨对肖梅君说,“肯定是老师你从前总在我面前说别的小孩多聪明,多上进,要我多向他们学习,害得我见谁都觉得熟。”

  肖梅君大笑,“那也没错,我当时带的学生里,清野最聪明用功,你最调皮,凳子上一小时都坐不下来。”

  吴澜雨咯咯笑着,做了个鬼脸,“可我记性好呀,什么旋律听一遍就能弹出来,我还以为我有天赋呢,结果到现在还是个野路子。”

  “天赋和努力从来都是缺一不可的,”肖梅君温柔地瞧着她,一脸慈祥,好像陷入了旧时的回忆,“我记得以前澜雨在这儿练琴的时候,清野到的早,每次都趴窗口那儿看,脸就贴窗玻璃上,每次都留下个人脸印子,小脸冻得发红,别提多可爱了。那时候就想介绍你们两认识一下,学琴的时候有个伴儿,你们一个动一个静,还可以互相促进。可惜澜雨搬得太快了,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现在总算阴差阳错碰了头,也算是缘分了。”

  奚闻心里一咯噔,突然想起之前沈清野提过,他喜欢过学钢琴时认识的一个女孩。

  不会这么巧吧,十几年了还能再见?

  他再去看沈清野,果真见他正目不转睛看着吴澜雨,嘴上不自觉浅浅挂着一点笑,眼神柔和又清澈,全然不似对着自己时那种紧绷与对峙。

  他心里一阵泛酸,突然绷着脸,主动拉过了吴澜雨的手。

  吴澜雨有些吃惊地看向他,片刻后低下头,有一点小女儿的羞态,这还是奚闻第一次主动和她亲近。他们从前关系好,两个人玩玩闹闹,但自打冯吴两家长辈三番两次地在各种场合敲点二人婚事后,奚闻就开始渐渐疏远她了。吴澜雨只是觉得奚闻没有收心,就一直陪着他,等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往身边看看。

  肖梅君看他两人拉着手,老人家活这把岁数都人精了,一眼就知道关系不一般,说话声音一顿,转而笑眯眯地问吴澜雨,“澜雨啊,你还没介绍一下你和人家的关系呢。”

  吴澜雨啊了一声,脸色更红了,“肖老师你不要闹了。”

  人却转头看着奚闻,似是期待。

  奚闻抿了抿唇,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沈清野的目光扫过二人牵着的手,掠过便移开了,他记忆力好,一定也记得酒会上与奚闻跳开场舞的人也是吴澜雨,他那时候听到过不少议论,都是夸赞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

  “不是已经定了亲吗?”沈清野靠着墙,双手环在胸前,眉峰轻扬,反倒帮着他们说出来了。

  奚闻盯着他,然后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对肖梅君笑了笑,“是,父母那辈就订下的。”

  避重就轻地只说了父母,却没说自己怎么想的。还是留了余地的。

  但吴澜雨没考虑这么多。

  终于听他亲口承认了,吴澜雨掩饰不住雀跃,她攥紧了奚闻的手,身体紧挨着他,笑得春光明媚。她太高兴了,后面帮着大家拆蛋糕,点蜡烛,一块儿关了灯许愿,心还在砰砰砰直跳,她闭着眼,小小声希望自己能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

  老人家独居睡得早,大家各分了一小块蛋糕,沈清野帮忙把剩下的蛋糕装好放进冰箱,又将买的礼物——一个颈部按摩器拆开包装,教了肖梅君怎么用,便一同告辞了。

  肖梅君送他们到门口,目送着他们下楼。

  楼道灯坏了,几个人掏出手机打光。

  上来的时候奚闻跟着沈清野,离开的时候却成了吴澜雨贴着奚闻,沈清野一个人走在后头。

  到了楼底,奚闻的车还在餐厅那儿,就吴澜雨一个人开了车来,就载了他们一程,送到餐厅取了车,临走的时候,吴澜雨还贴着奚闻的脸颊亲了他一口,然后特别爽朗地跟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再见。

  沈清野独自走到街边去打车,奚闻觉得他又在闹脾气,就去牵他的手,可刚碰到,沈清野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样,反应猛烈地把他甩开。

  奚闻感觉自尊被刺了一下,瞬间臭了脸,“你干嘛?”

  沈清野攥紧了手,“我自己打车回去。”

  奚闻盯着他,“不行。”

  这条街比较热闹,路上车来车往。沈清野没理他,招手拦停了辆出租,就坐了进去。奚闻把着车门不让他走,眼神强硬,“你出来。”

  沈清野目视前方,“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再说一遍,不行。”奚闻死死盯住他,视线好像钉入的钢钉一样,声音发狠。

  司机嫌他们两人磨叽,“到底走不走啊,这条路违停被拍了罚款。”

  沈清野没有要妥协的迹象,奚闻咬了咬牙,一弯腰也坐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凝滞。

  奚闻绷着脸,手握成拳又舒展,重重压在出租车后座冰冷的皮革上。

  他耐着脾气说,“你干嘛又这样,我这么让你不痛快吗?”

  沈清野抬手压了压山根,“我回家你也要跟着来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送你回去。”

  “我也说了不用。”

  “凭什么吴澜雨刚刚要送你,你就没拒绝,我送你,你就那么不乐意。”

  “谁送我我都不乐意,我是不能自理吗,去哪都要有人盯着?”

  奚闻紧咬着下唇,眼神气汹汹地看着沈清野,“你不想问吴澜雨的事吗?”

  “你的事我没立场过问。”

  奚闻嘴一掀,讥讽地冷嘲,“我看你好奇的很,和老朋友久别重逢,心里很激动吧?你们不是私底下连联系方式都交换了吗?”

  沈清野转过眼看他,一字一字道,“澜雨是你的未婚妻。”

  奚闻冷笑,“你也知道啊。”他又说,“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女生是她吗?”

  沈清野不说话,在奚闻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心虚而默认了。

  奚闻愤怒起来,“你认真的?”他压低了嗓音低吼,“你喜欢吴澜雨吗?你凭什么喜欢她?你也有立场能喜欢她吗?”

  奚闻直直看着他,外头很亮,车厢里很暗,只能看到沈清野眼中闪动的一点光。

  奚闻突然凑身过去,揪住他的领子猛地把他往下拉,“你忘记了吗?你是我的,你把自己卖给我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这个事实?”他说得又急又快,声嘶力竭地低吼,滚烫的呼吸喷在脸颊。

  两人的肩膀硬邦邦地撞上,脸距离很近,奚闻侧过头,就着这个姿势,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牙齿用力,直到把嘴唇咬破出血。

  腥味四溢,恶意由此宣泄。

  突如其来的侵入和问罪似的讨伐。

  疼痛和血腥刺激了人的感官。

  沈清野猛地抬手掐住他的脖子往后推,手一点点地用力,手背爆出青筋,表情冷峻,好像真带了两败俱伤的残忍,脆弱的颈项被控制在掌中。

  奚闻的眼睛因充血而涨红,眼球鼓起,嘴张开,嘶声发出破碎的呼吸,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掐着沈清野的手臂,指甲挠破皮肤表层,留下血痕。

  他睁大眼看着沈清野,但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都模糊了。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纠缠的两个,吓得神魂俱裂,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路漂移过弯。

  车猛地急刹,后座的人往前扑了一下。

  一旁的车灯扫进来,白得扎眼,沈清野好像此时才清醒过来,眼睛闭了一下,然后猛地收回了手。

  僵持的姿势松开了,司机松了口气,显然为自己的车上没发生谋杀而庆幸。

  两人下了车。

  奚闻跟在沈清野后头,看着他走进家门。

  门砰然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小路漆黑一片,只有两边居民楼的窗户下映出昏黄的灯光。

  奚闻深呼吸了一下,眼里的血光消散了一点,手压住脖子转动了下,脖颈处仍然留有被掐住窒息时的幻觉疼痛。他转过身,慢吞吞走下台阶,脚边突然挨上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奚闻蹲下身,手向前摸索。胖乎乎的橘猫喵呜一声贴上了他的掌心,这猫太胖了,一只手都抓不住它的领子。

  他记得沈清野说过,这只猫是他在马路边捡回来的,刚捡到的时候又瘦又小,眼睛糊满了眼翳,浑身癞皮,毛发尽摧,显然是得了皮肤病,既然是在马路边捡回来的,就叫它马路了,沈清野随口叫了一声,那猫还真会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放到他掌心下蹭一蹭。它太乖了,沈清野原本不想养猫的,他们家不是那种适合宠物生活的地方,但小猫一路跟着他走回来,他就舍不得把它往外赶了,它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这生活下来了。

  慢慢地皮肤病养好了,毛皮重新长出来,眼睛也能看见了,也许是小时候饿得太厉害了,长大了吃东西就不知道节制,什么都要吃,什么都要抢,结果越养越肥,越肥越懒,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小院子里的爬架上晒太阳,唯有吃的能让它挪动步子来跟主人撒个娇,卖个萌。

  这只猫记吃不记打,经常被巷子里的小孩逗着玩,惹狠了它会挠你两爪,下一次给它喂两根火腿肠,它又脾气很好地躺平任撸了。现在可能是想蹭顿夜宵,也不计较奚闻之前揪过它的胡子,软绵绵地又挨了上来。

  奚闻模仿着沈清野的手势,顺时针摸了摸猫软乎乎的耳朵,他身上没吃的,就把猫抱起来,一路走到巷子外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想给它买点。结果刚一走出巷子,能看见点光了,猫好像就怕了,在他怀里狠命挣动起来,奚闻一下没抱住,猫就从他怀里跳走了,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奚闻怀里一空,手掌虚握了握,然后放下来,贴在裤缝。

  明明是怀着对它好的心,可抓得不紧,稍一分神,它还是会跑。好心有什么用,人心隔着肚皮,他还是不知道。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