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反向围捕>第16章 贝多芬

  沈清野获首奖时才19岁,演奏的曲子是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有别于那种大奖赛上常出现的战马似的曲子,比如炫技专用的柴一、拉三,他选的是一首诠释争议颇多,以深邃复杂著称的曲目,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这样选择。

  他很直率地说,他的老师说他在这场比赛中没什么希望,这也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了,他应该选一首自己喜爱的。

  主持人又让他点评一下他的演奏和他对手演奏的优势。

  他说,也许他足够放松吧,在决赛前夕所有媒体的舆论争执中,没有人讨论到他,这让他没什么压力,因为焦点都在别人身上。

  主持人开玩笑地问他,听说中国人很流行在重要事情前去一下寺庙,你比赛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没有什么信仰,我信仰钢琴。

  这场采访,是电视台实时转播的,根本没来得及审核,播到这块时,刘然捧着泡面走过电视机前,不由停下看了会儿,随后很惊讶地感叹,“这人是采访界泥石流吧。”

  奚闻懒洋洋地一只手搭在椅子靠背,扭过上半身,从麻将桌上分神看过去,电视里已经切换成一处华丽的音乐厅,“什么?”

  刘然吸溜了口面条,“一个音乐节目的采访,采访的是个什么伊丽莎白大赛首奖的得主。竟是些阳春白雪的古典乐,不是我们这种俗人听得懂的。”

  奚闻发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从桌上随手拿了个食品包装袋砸他,“你来替我会儿,我吃点东西。”

  “好,来了来了。”刘然抱着泡面屁颠颠地替了奚闻的位置。

  他们乐队本来一块儿来法国参加个电子音乐节,结果一场暴雪来袭,音乐节被取消了,他们也被困在这儿,大雪封道,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所幸城市的供暖电力都还能正常运作。

  他们闲极无聊,不知谁从借住的华人公寓地下室里翻出了台麻将桌,六个人就开始打麻将消磨时间,电视整宿整宿地开在那儿充当个背景音。

  奚闻撕了根能量棒,屋里都是各种速食食品,一帮大老爷们没人会做饭,冰箱里也没什么菜,他这几天吃泡面都快吃吐了。他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里头在回播一场钢琴大赛,还有旁白在介绍,竟是些叽里咕噜的法文,奚闻听不懂,只能辨别出几个词儿,什么伊丽莎白、天才、最有前途……

  词儿他听不懂,钢琴还能听一听,他闭着眼打了会儿节奏,发现这人演奏时的速度、音阶都清晰均匀,音色丰满,即使经过电视糟糕的传递,仍听得出技术精湛,风格优雅而细腻,用一个很俗气的比喻,他的演奏就像“珍珠落在丝绒上”。

  奚闻听得很享受,镜头慢慢从远景拉成近景,华丽的大三角钢琴前坐着个瘦长的青年,侧颜很漂亮,衣着有些不合身,袖子几乎缩到齐肘,是可以惹人发笑的寒酸。

  但他坐在钢琴前演奏时架势却很足,脸孔镇静到近乎冷漠,比较惹人注意的是,他手的姿势比较安定,和一般青年钢琴家夸张的演奏方式不同,他不会抬得很高然后重重敲击,身体也没有起伏,他几乎只有手指在弹,也没有多余的手臂动作,可以用最小的动作幅度来演奏出最响和最轻的音,演奏方式很契合这首优美而深情的音乐。

  听说创造这首歌曲时,贝多芬正处于热恋,恋人是匈牙利贵族家庭出身的小姐特雷泽,这段感情一共持续了四年,是贝多芬一生中最稳定的一段感情生活,内心安逸而幸福,使得这首协奏曲充满了明快柔和的浪漫主义色彩。

  柏辽兹曾形容为“旋律是天使般的纯洁和不可抗拒的柔情蜜意,只是奇妙的艺术加工痕迹完全消失。”

  电视没有将整首曲子放完就匆匆进入了下一个主题。

  奚闻意犹未尽,他记住了那个钢琴家的名字:沈清野。

  一个好名字,很符合他脸上冷淡的神情,在弹奏这样一首浪漫优美到仿佛置身于春天花园的曲子时,他的样子仍可以像隔夜的香槟一样淡而无味,即使指法准确得无可指摘,五官精致,也不能抹去他那种没有表情的神色带给观众的伤害。

  也许评委老师看不清,但聚焦的镜头的确将这种对比展露无遗。

  匡尧从健身房里走出来,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用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汗,坐到奚闻身边,“看什么呢,怎么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

  匡尧艰难地憋了个比喻,“就像你吃火锅的时候吃到最讨厌的香菜吧。”

  奚闻哈哈地笑,在沙发上平躺下来,匡尧被挤到了沙发的最角落,“你干嘛?给我留点位置,这么大个沙发都不够你一个人躺的。”

  奚闻往里头缩了缩腿,眯着眼笑问,“你刚刚不是问我在看什么吗?”

  匡尧低头看他,挑了挑眉,“嗯?对啊,怎么又喜欢又讨厌的?”

  奚闻想了想,“看到一个很割裂的人吧。”

  他们在伊泽尔足足困了两个礼拜,回来后无比怀念中国的美食,一通狂吃后倒时差闷头睡了十多个小时,再醒来一个个脸都肿了。

  杜夏过来时,看到他们这幅憔悴放纵的样子,脸一下就黑了,暂停了他们所有堆积的通告,勒令白小乙和蒋勤监督他们把状态调整回来,为接下去的演唱会做准备。

  健身节食排练定时称体重,一段有规律的生活后,总算从不人不鬼的样子拾掇得可以上镜。

  为了6个月后的演唱会,奚闻身上压了不小的担子,杜夏给他们挑了几首歌,都是之前的老歌,但他们不喜欢老调重弹,那些歌唱了太多遍,既然是第一次演唱会就需要一点新颖的东西,每个人都铆足了劲要给他们的粉丝一些惊喜。

  所有人都得写首歌,奚闻经验比较足,杜夏希望他能多写几首,有备无患,关键时候可以替补一下队友的。

  回国没两天,奚闻就去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很显肤白细腻,头发修剪出细碎的层次感,刘海向两侧梳,别致又惊艳,衬得眼睛非常亮。

  刘然目瞪口呆看了他半天,手痒得上去薅他的头发,问他怎么顶着个信号灯回来了?

  “你原来的银灰色呢?前两天不是还说要走冰山酷哥儿路线吗?”

  奚闻拍掉他的手,很认真地跟他说,“我发现冰山酷哥儿不适合我,还有人比我更冷。造型师说我长得偏韩流,比较适合走潮酷风。再说搞摇滚不都要顶头花花绿绿的头发吗?比较符合大众预期,像你们这样一个个黑头板寸,粉丝会幻想破灭的。”

  刘然笑得打颤,“真是辛苦你了,牺牲自己的头发来捍卫团队形象。”

  匡尧放下手里的鼓槌,瞥他一眼,“你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把自己头发漂断。”

  奚闻苦恼地抓了点发尾,“好像发质是变差了,我预约了下周的头发保养,你们要一起去吗?”

  刘然不在意,“我和尧哥这一头青茬有什么好保养的,最多去按摩按摩头皮。你问问信文吧,他头发多又茂密,能做回本。”

  姜信文从沙发上抬起眼,无所谓地朝奚闻点了点头,“他们都不去的话,那到时候我陪你去。”

  奚闻拖到了个人很满意,“好,就这么定了。”

  等到了那天,他们做了两个小时的保养出来,奚闻在车子上翘着腿听白小乙给他找的几个人的试弹。写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他竟然在曲子里加了一小段钢琴独奏,现在得挑人来弹。

  相同的旋律听了无数遍,听得他耳朵都木了,也没特别中意,就塞了个耳机给姜信文,“你帮我听听,有没有哪个特别喜欢的?”

  姜信文听完了全部,很老实,“感觉都差不多。”

  奚闻叹息一声,抓了抓头发,“是啊,都少了点感觉。”

  “不是,我是说都挺好的,你随便挑哪个都成。”

  奚闻把耳机塞回去,“那不行,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

  他放下腿,往前排靠了点,对司机说,“杨叔,麻烦掉头去公司吧,有点事。”

  司机点点头,前方路口爽利地一个掉头。

  奚闻又扭头问姜信文,“你要不要一起去公司啊?还是让杨叔之后送你回去?”

  姜信文无所谓,“那我去排练室待会儿好了,宿舍里太吵。”

  奚闻点点头,又闭上眼开始找旋律。

  到了公司,他们在电梯那儿分手,奚闻直上最高层找杜夏,姜信文去了排练室。

  结果他在杜夏办公室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转过头和他对视了片刻,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模样比电视上要好,眼睛精致得勾人,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更加浓郁了。

  走时,那人与他擦身而过,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松香味,在空气里经久不散。

  奚闻进了办公室,把谱子给了杜夏,让他帮忙牵个线。

  回去等了两天却没消息,他又去问杜夏有没有说清楚,杜夏说该说的都说了。奚闻不耐烦,要自己打电话过去,杜夏笑了笑,拿奚闻说过的话来堵他,“你不是要让他自己做决定的吗?”

  奚闻一下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

  他努力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没缘分吧。真应了刘然说的,音乐圈鄙视链无可攻破,沈清野是阳春白雪,他们是群魔乱舞。他本来就入不得对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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