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落水狗>第43章 自缚

  从梁瀚青车上下来,肖舟在写字楼下待了会,没有上去,反而坐车去了附近的商场。

  商场里有新鲜的鱼肉果蔬,他推着购物车走了两圈,车里还是空空如也。现在是工作日,商场的人不太多,琳琅满目的货架塞满了视野,让人挑花了眼,各种品类的名称挤进脑子,他反而平静了许多。

  他一边走一边想,江成远不喜欢一切有味道的食物,不喜欢香菜,不喜欢葱,不太吃猪肉,油盐不能太多,食材都要应季,舌头精贵又挑剔。

  这段时间他慢慢摸清了江成远的口味和脾气,虽然即使他做错了,江成远也不会生气,只是对不喜欢的东西一筷子也不碰,他的包容性很强,固执起来也要命,这好像本来应该是两个彼此冲突的词。

  走到生鲜区,肖舟开始挑鱼,鱼肉可以,清蒸红烧煮汤,江成远都不会有意见。

  肖舟买了条鲫鱼,又去挑了豆腐和姜,姜片和葱还是得放,到时候可以提前挑出来。

  现场有人帮忙杀鱼,先用刀背打头将鱼拍晕,然后去鳞剖腹,挖去内脏,一股很浓的血气和腥味,最后坦胸露肚地被扔进袋子里,死状很惨烈,不过庆幸的是,这些鱼被狠狠一番折磨前已经失去了意识,是糊里糊涂的。

  等到结账的时候,肖舟排着队才开始想正事,原来江成远是吴义昌的徒弟,是梁瀚青的师兄,原来几人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吴义昌清贫自守,梁瀚青正直不阿,他们是很搭的,一脉相承,江成远不一样,是横出的变奏,好像钢琴曲中一串怪诞的装饰音,华丽又邪气。但仔细想来,肖舟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并不特别意外。

  晚餐时,他总不由去看江成远的手指,上面并没有曾戴过戒指的痕迹。

  江成远舀了勺鲫鱼汤,奶白色的浓汤香气扑鼻,垂眸尝了一口似乎喜欢,舀了一小碗,才问,“你整晚一直在看我。”

  肖舟收回视线,掩饰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饭,“让你不舒服了吗?”

  江成远说,“那倒没有,如果你想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

  这话说时有点揶揄的意思,肖舟手指紧了紧,不搭理他的调侃,“孙旭说你订过婚。”

  把汤勺放回去,江成远点点头,说,“不错。”

  听他亲口承认,肖舟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所以是孙旭这小孩背着我乱嚼舌头?”江成远倾斜了身体,把手里盛好的汤碗放在肖舟面前,“你也喝一点。”

  肖舟盯着递过来的碗看了看,过了会儿才迟疑着去接,接过汤时碰到了江成远的手指,碗壁烫手,手指却很凉,“所以为什么?”

  收回的手托上腮,江成远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订婚?为什么没成?老一套的说辞,出了点变故,两个人也不合适。”

  肖舟睁着眼等他继续往下说,江成远却并不愿意谈,“怎么问这些?”

  肖舟遮掩地低下头喝汤,“是别人在说。你今天这样,所里的传闻就很多了。”

  “什么样的传闻?”

  肖舟皱了眉,感觉自己说不出口,“就是那些……”

  江成远笑了笑,“是传闻吗?我以为是事实。”

  肖舟突然觉得鱼汤的腥味还没有去干净,入口很不舒服。

  “你不高兴了?”

  肖舟从碗沿上抬起眼,随后眼神轻嘲地一撇,“我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你会遇到些麻烦。”

  江成远淡淡说,“没有什么麻烦,我找到你,就是来给我解决麻烦的。”他停顿片刻,望着肖舟的眼神甚至因为暖黄灯光被照射出了一点温情,“你是我的omega,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点。”他说的笃定又强势。

  我的,这两个词在肖舟的神经上重重跳了一下,又好像被迎面痛殴了一拳。

  从厨房收拾好东西出来,肖舟发现江成远在看梁瀚青给他的那些书。

  看到肖舟出来,江成远扬了扬书,“你想考成人高考?”

  肖舟点了点头。

  江成远把书放回茶几,随意聊一聊,“之前也上了大学吧?读的什么专业?”

  “建筑设计。”

  江成远说,“那是要去工地的。再考换专业吗?换个轻松点的吧,金融不错,来钱快,就业面也广。”

  肖舟摇了摇头,“我喜欢这块,不打算换。”

  “学校呢?定了吗?”

  肖舟迟疑了片刻,“还没。”

  “不去原来的?”

  “算了,能不去就不去。”他出事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给学校抹了黑,他就不准备又考回去给母校添堵了。虽然学生换了一波,师资队伍还是不变的,他何必去再受些怜悯恐惧异样的眼光?

  江成远扯起这事儿,肖舟就不舒服,他走过去把茶几上的书收拾好,那些书的分量太重了,让他的心也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样一种心情,让他直到做a的时候也兴致不高,白天的时候没有尽兴,原先是憋着一股劲儿的,现在这样倒有些草草了事的架势。江成远也察觉到了他的敷衍,昏暗中咬了咬他的耳垂,“专心点。”

  他只好模糊地搂上江成远的背脊,身体半悬空,只以交缠的四肢借力。摸过结实的肌肉和隆起的骨头,沾了汗的皮肉,滚烫黏腻,感受到鲜活的真实的热度和存在,视野昏暝一片,他被带上浪尖又重重抛下。

  让他闭眼就闭眼,让他接吻就接吻,让他摆出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他是乖顺的,慢慢也在这过程中得了快感,并不抗拒这种交h。他的信息素早就对江成远俯首帖耳,高度融合后的信息素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温柔,召唤着本能,把全身的尖刺都泡软了。他甚至有些喜欢接吻时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喜欢被压低了的声音叫名字,比平时低了半度,低的人舒服,像从耳神经往尾椎流窜的电流。

  他看着江成远明晰的五官轮廓,好像看着一个完美的恋人,那种近在咫尺的逼人的俊美烙印在视网膜深处。这种很符合普世价值的英俊完全无视了岁月的征讨,是走在大街上会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对象,被那双眼睛扫过一眼都足以引发战栗。

  如果不是那些阴差阳错,他们两人的生活永远不会有交际。

  自己会平凡地上完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进设计院或者国企,也许和beta或者omega谈两次恋爱,然后结婚有一个孩子,买一套有小花园的房子,白色篱笆,养两条狗,回家时会摇着尾巴叼着拖鞋迎上来。

  他对未来的设想不多,也有过勃发的野心,他崇拜弗兰克莱特,想要看着自己的设计图纸落地成形,想要造出可以传世的建筑,想要父母提起自己时语带骄傲,想要游览世界,想要爬上最高的山。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归于细水长流的平淡,家人幸福平安。他不会认识江成远,最多也就是擦肩而过后,无数对其回头看的路人之一。他的生活应该跟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不算精英阶层,但也有种烟火气的热闹。

  可现在这种假设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他闭上眼,两臂自腋下穿过,更紧地抱紧男人,胸腔贴近,他好像一直在下沉,为了防止溺毕,偶尔也会放任自己捞起一根浮木喘一口气。

  完事后,他浑身脱力,横陈的身体还带着熟透般的绯色。

  侧躺着,手环过腰,江成远贴上他的后背,把他往怀里带,鼻子蹭了蹭他的后颈,手指轻撩他的脸廓,“你快要到发Q期了,信息素变浓了。”

  肖舟闭着眼,迷迷糊糊都要睡了,又被江成远捣乱的手弄醒。他有些倦怠地偏开头,并不配合。

  他听见江成远的问题,没有算过时间,虽然细想起来的确差不多了。掐着日子算这种事,他心中有一点古怪。

  不在发Q期的时候,他们做的不算多,肖舟也还能保持理智。但到那时候就不一样了,身体是完全不受控的,也许江成远更喜欢这样,不像平时,硬邦邦的像条死鱼。他可以被人剖腹,掏空一切,反正他是糊里糊涂的,他可以被摆弄成任何一种形状,而不会因为清醒时那点可笑坚持,一边欢愉一边痛苦,几乎割裂。

  江成远想要的只是一个omega,至于在omega身份下,原本的那个真实的琐碎的平凡的无聊的自己是怎样想的,并不重要。

  这种顿悟让肖舟呼吸骤然一促,他睁开眼,挥开江成远的手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上冰冷的地板,眉头绞紧,“我去洗洗。”然后一瘸一拐地去冲洗。

  站在淋浴间内,只开了冷水,冰冷的水流迎头打下,冻得浑身一哆嗦,浇熄了身体原本的热切渴望,也让大脑更加清醒。他呼出一口气,额头抵上冰凉的瓷砖,身体逐渐习惯了冷水的温度,没有刚开始那种针扎的痛楚。

  他潦草地抹了沐浴露,凉水冲淋,身上的泡沫还没被冲干净,玻璃门突然被拉开,一只手伸过来,刚碰到水流,就被冷得缩回去,改去给他开了热水。

  “怎么用冷水洗?”丝毫没有解释地进来,江成远给他把脸上沾着的泡沫抹去。

  打下来的水温一下热到有些烫人,肖舟不适应地哆嗦了下。

  “我喜欢用冷水。”

  “也没这么凉的,会感冒的。”还是给他把热水调小了点,江成远把他捞进怀里,胸膛贴着后背,体温通过皮肤传递,两个人共同置身于一注水流之下,莲蓬头原本水量不小,可挤着两个人就有些小的可怜。

  江成远应该也没真想洗,从后圈着他,用脸颊蹭着他的头发,动作是温情的,手不规矩地上下游移,在腰腹处流连,肖舟被他摸得免不了又有了反应。

  身体是这样的,心里却十分抗拒,又可悲地发现这是他们唯一熟知的交流方式。肖舟拳头紧握,他垂下眼想了会儿,然后说,“其实你的信息素已经很稳定了。”

  手搁在他的胯部,江成远顿了顿,“嗯?”音调有些疑问。

  肖舟说,“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一直做这种事?”

  江成远声音冷下来,“你很讨厌吗?”

  肖舟没有说话,只是挣动了下,走了一步,离开他的怀抱。真的挣扎起来,肖舟这才发现江成远并没有很用劲,只是一种虚握,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挣开。之前以为被控制,其实都是自缚。

  他转过身,面对着人,两人之间隔了淋浴的水柱,不时有水珠四散溅开。江成远收回手,环在胸前,视线扫过他,有些讥讽地笑了,“嘴上是这样的,但你看上去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肖舟也不遮掩,抬手把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抹掉,平静地说,“这些只是生理反应,免不了受刺激。”

  江成远笑意收敛,“你是不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

  “只是在信息素需要的时候做不可以吗?”肖舟声音有些阴郁,“动物有发**,但人是因为有感情才会想要做,我不想把这些混淆。”

  “感情?”江成远扯了扯嘴角,“怎么突然开始跟我提这个?”

  肖舟声音飘忽,“因为这很难以忍受。”

  江成远表情瞬间扭曲了下,他似乎因为谈到这个方面有些不自在,却发现自己赤条条地没有什么可掩饰,僵硬片刻才慢慢坦然,“我以为你能适应。还是你遇见谁了?但你应该清楚,从你接受这个身份开始,你就没有爱人的权利。你用感情换了自由,现在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偿还。”

  肖舟说,“即使服刑也是有刑期的,犯人还有放风的时间还有减刑条件,所以我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吗?”

  江成远双眉绞紧,沉沉凝视着他,“我的容忍也不是无限度的,你想的也太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这么生气,只是因为我不想跟你做?”肖舟冷笑了一下,“你这么缺omega吗?还是说你被戳伤自尊心了?因为找不到一个心甘情愿跟你上床的对象?”

  “肖舟!”江成远一声厉喝。

  肖舟条件反射地抖了下,随即梗着脖子,视线笔直地望回去,“他们说你是因为未婚妻家里出了事才取消订婚的,连婚姻也能作为儿戏,从不当真,你当然不理解我的意思!”

  江成远听他提到旧事,眼神有一瞬凝固,随即冷得有些煞气,“你倒是知道了不少。不错,取消订婚是因为我那老丈人马失前蹄,被关了进去,我为了撇清关系,不被牵连,自然不可能继续这件事。我冷血,自私,还是个不能自控的疯子,”他跨前一步,扣住肖舟的后颈将他拉近,“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的吗?我从来没隐瞒过,你到现在才后悔,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迫近的视线冰寒彻骨,里头浓墨翻搅,有辨不清的情绪,肖舟呼吸顿停,紧抓着他颈部的手掌力气大得出奇,皮肉作痛,骨骼作响,他嘶声抽气,几乎说不出话,脸部因为缺氧涨得紫红。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憋死在这里的时候,江成远终于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表情已经从冷酷变为了厌烦,这场诡异的争执耗尽了他的温情与耐心,“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这真的这么让你无法忍受,你也有别的选择,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

  江成远跨出淋浴间,随手扯了条浴巾裹住身体。

  “还有一件事。”肖舟却突然说。

  男人本来想离开的步伐停留下来。

  “你刚刚在餐桌说的话不对,我不是你的。”出口的声音被水声冲刷得分外破碎,但听起来仍十分刺耳。

  江成远转过身,脸色凝重,表情莫测地看着他,眼色深不见底。

  肖舟仰着头,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前,水流从他的头顶流下来,在脸上纵横交错地四散成无数条径流。有几道水流从他的眼下划过时,甚至蜿蜒得像泪痕。他又强调了一遍,嗓音低沉着,有些沙哑,“我不是你的。”

  哗啦啦的水声不绝,空气却非常凝滞。

  江成远站了一会儿,脸上薄有怒气,肖舟硬撑着不退缩不躲避,几次都觉得江成远已经忍到极限。

  在江成远重新向他伸出手时,肖舟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姿势,全身肌肉绷紧,但那只手没有碰到他,只是伸过去,关掉了热水,寒冷刺骨的冷水兜头淋下。

  瞬间浇熄了欲望。

  就这么看着肖舟淋了一会儿,江成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浑身也都是冷水的寒气。

  等人彻底离开,肖舟低下头捂住眼,心脏猛烈地狂跳。

  肖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这样说,他本来是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的。他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肉体关系,分化决定的alpha基因,让他没法适应被另一个人压制和占有。他只是一直在忍受,因为这是他必须习惯的事情。

  但既然一切已经没法改变,又有什么必要现在才去反抗?去搞砸一切?

  肖舟慢慢蹲下去,在冷水下蜷缩起身体,骨头哆嗦着,额头抵上膝盖。

  他想到自己对江成远的那些在意和刻意的讨好。在根深蒂固的抗拒之余,他又开始体会到别的感受。亲吻和拥抱不再恶心,甚至有些喜欢和安定,他在江成远随手施与的温情下软化了,不管这种温情代表着什么,他都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他就好像住进糖果屋的小孩,被满目的琳琅甜品惑住了心神,对悄然逼近的危险熟视无睹。

  他会向江成远求援,甘于被保护,接受江成远得体的周道,工作、钱和电脑。他被照顾得太好,又被给予了太多,从一开始就心怯了,天平已经失衡,不由自主开始把江成远往好的地方看。他面容英俊,写字漂亮,谈吐也优雅,专业水平卓绝。因自己学业受挫,就仰慕江成远不经意间流露的学识、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受到的尊敬,好像他成全了自己的梦一样。

  即使梁瀚青跟他说了那些往事,竟然也没有丝毫撼动他对江成远的印象。他是如此震惊,江成远曾经的斑斑劣迹都比不上他给自己盛的一碗汤。

  相比于承受拒绝江成远所导致的怒火,肖舟发现这种情况下的自己更加生死难测。

  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种微妙的悸动的情感,是否已经病态畸形,是X爱时的亲密导致的错觉,还是茫茫苦海中紧抱着一根浮木的绝望,又或者真的只是因为江成远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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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改成中午十二点吧,0点实在是有点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