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落水狗>第30章 下次小心

  从医院检查完,两人回到家。

  江成远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肖舟就只是跟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他仍然不明白江成远为什么这次会如此不顾牺牲,舍命相救。

  刚进家门,江成远用单手解衣服的扣子。两人身上都泥泞不堪,那些泥浆已经凝结固化在身上和衣服上,结成了块状,摩擦着皮肤十分不舒服。

  单手没那么方便,扣子口被泥堵住了,一直解不开。

  浓眉深锁,江成远已经有些烦躁了,越是烦躁,这种精细的活儿越是做不好。

  “别扯。”刚想暴力扯开,肖舟已经走过去,站在他身前帮他解扣子。

  江成远的手顿住,然后放下来,垂在身侧。

  手指在衣襟上动作,纽扣一颗颗解开。两人挨得近,从江成远的角度,能看见肖舟垂落的眼睫和鼻梁挺直的弧度,脸颊上沾了点黑色的泥浆,露出的皮肤上有擦痕。

  衬衣解开,挂在缠绕着绷带的右臂那儿,没法脱下来。肖舟转身去找了把剪刀把布料剪开,然后脱下来。

  江成远赤着上身,袒露出一具健壮的男性躯体,线条清晰的腹肌和人鱼线,一路蜿蜒而下,掩进黑色长裤中。

  肖舟发现他身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疤,之前从没仔细看过,小部分已经愈合了,只剩下略深的痕迹。还有一些损伤较重,仍残留红色隆起,尤其是小臂处,即使愈合了,也能看出当时状况的惨烈。

  江成远发现肖舟在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处看,先有些不悦,随后就坦然了,“吓人吗?”声音低,有一种一宿没睡而导致的嘶哑。

  肖舟只是看着他胸腔处一道S型的疤口,然后说,“这是开胸手术的痕迹。”

  江成远点点头,突然拉住他的手,抓住他的指尖顺着疤痕突出的纹理组织下滑,然后说,“七年前,我从法庭出来被人围堵,挣脱后有人开车从后面撞过来。”

  肖舟的手指一下子缩起来,但没有办法挣开。

  “我代理的一起案子。当事人和游戏厅的工作人员产生纠纷,被殴打后重伤昏迷,两名游戏厅内人员送医后死亡,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向中级法院起诉。”江成远说,“游戏厅也就是案发现场在事后被洗刷,一切痕迹都被抹除,证人多次修改证言,出现了大量干扰信息。”

  “被告人父亲找到我,想让我帮他儿子做辩护,我看完案卷后向他保证,他儿子不会死,一审的事实认定是有问题的。”

  肖舟皱了点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始说这件事。

  江成远语气平缓地继续,“那起案子的确有很多可打的地方。比如被告人的女友可以证明被告人当时去游戏厅不是为了敲诈钱财,而是为了讨回拍有其女友裸照的手机。再比如被告人当时是独自前往,送医时身上多处重伤,肋骨被钢管打断,最后捅死人的折叠小刀是其钥匙上的装饰,并不能证实是其故意携带凶器,应不存在主观故意。而且我国死刑判决一向严苛,并不是那么容易执行。因此,我对这起案件很有把握。”

  “但在庭审期间,其女友拒绝上庭作证,并翻供说那些裸照是她自愿拍摄的,不存在被告人所言,游戏厅老板一直在纠缠骚扰强迫她的情况。甚至表示被告人欠下巨额赌债,曾酒后放言要去搞一笔钱回来。”

  “上诉二审后又经高院复核,一共耗时6个月,我一直试图和法院沟通了解进展,但最后在那年春节前夕,被告人仍然被宣判,并于当日执行死刑。”

  “执行死刑后的第三天,他的父亲纠集了一帮人去事务所闹事,我没有追究,因为我觉得这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自信了。这种带来希望又落空的伤害才是最大的,所以他恨我,可能比让他儿子入狱的人还要厉害。这之后的第二天,我从法院出来时,他开车撞了过来。”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很快就有检察院的人来问我,问我愿不愿意出具谅解书,并表示那位父亲是主动自首并已经认错。”

  说到这里,江成远顿了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肖舟被听到的事情震慑住了,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后摇了摇头,“我想我没法原谅。”

  江成远说,“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最后还是签了。”江成远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粘在肖舟脸上的泥垢擦掉,“因为这件事教会我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去做别人的神,神是无私的,万能的,只值得被索取,不值得被感激,而且神不允许失败,如果失败了,他就会被打入地狱。”

  江成远看着他,眼神突然冷下来,“其实你不应该认为我一定会去找你,如果我没有这么做,你该怎么办?”

  肖舟有些懂了江成远的意思。虽然将定位发给他是意外,但这的确是一种求援。

  只是顶着一张憔悴血红的眼来说这种话,其实是没有说服力的。如果江成远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说了这些,并表示自己不管遭遇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肖舟会认为他真的是冷血动物。可现在看来,他不仅血热,而且一点也不冷漠,甚至可以说有点善良。这就让现在的他显得十分色厉内荏。

  发现他是这样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还挺新奇的。

  肖舟又看向他胸口处那道蜿蜒的疤,其实只听这样的描述,他也觉得从道义上来说,那位犯人罪不至死。是非对错的界限如此模糊,什么是正当量刑,什么是量刑畸重,谁有能力做最后正义的衡量?法律用强制力来保护的公平正义,是否有真正普遍的标准,还是说当站在不同的立场时,所谓正义只是机敏的工巧、狡猾的逻辑或者堂皇的雄辩。

  有一种冲动让肖舟把手放在那伤疤上碰了碰,发现再靠侧一点就是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搏动的频率,“所以最后那位父亲判了什么?”

  指尖很凉,江成远说,“缓刑3年。”

  肖舟把手缩回来,点了点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江成远脸色有些怪,一下抓住肖舟的手腕,“你真的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肖舟点头,抬头看着他,态度从容,“这次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江成远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错开了眼神。

  肖舟的目光太真诚,是在真心实意感谢自己,因为自己救了他。眼睛里,削弱了从前的戒备和警惕,现在显得很放松甚至愉悦,江成远想不通他在愉悦什么。

  知道肖舟在那里有危险,江成远发现自己是担心的。这种担心害怕不仅源于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消失,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感。也许是因为肖舟已经介入到自己生活里,自己曾经接触过他了解过他,共享过同一种快乐,带来过一些独特的感受,这已经让肖舟变得特别了。特别到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无动于衷。就好像养了一段时间的小狗,如果生病了你也会花很大的代价去治疗,看着小狗湿漉漉的痛苦的眼睛,会有些舍不得。

  江成远思绪有些混乱,他垂眸重新扫视过肖舟干裂的无色的嘴唇,黑色的眼睛,从脏污间透出的憔悴,然后发现能够重新看见他活生生站在这,一门心思看着自己的感觉是非常好的。

  淡淡的信息素从肖舟身上散发出来,海水的味道。江成远意识到,好像每个男孩小时候都会有过当海盗的梦想,拥有一艘自己的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乘风破浪。

  叹息了下,江成远和缓了语气,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胸膛贴上还有些潮湿的衣服,能感受到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下次小心点。”

  肖舟的脊背僵硬了一瞬,然后软化下来,他突然说,“其实你现在的味道很好闻。”

  “什么?”江成远问。

  肖舟靠在他肩上,“没之前那么刺激了,是很醇厚的酒香。”

  江成远勾起一边唇角笑起来,他把肖舟拉开了点距离,然后抬起他的下巴,低头问他。“帮我个忙好不好?”

  肖舟抬起眼。

  “我手不方便,但我想洗头。”

  虽然是疑问句,却有点命令式的笃定。

  肖舟有些犹豫。

  江成远接着说,“不高兴吗?但我现在这样也是因为你对吧?”

  这没有说错,肖舟想了一会儿也妥协了。

  看着他走进浴室,江成远突然开始想,这个人真的是很好掌控的,硬来不太行,但是软一点他就不会反抗了,尤其是在歉疚难过的时候。江成远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劣,总是踩着那一点软肋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