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落水狗>第7章 什锦炒饭

  江成远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碗什锦炒饭的原材料,生的虾仁、豌豆、胡萝卜、青椒、洋葱和一盒米饭,还有分装的盐、油等调料。

  摆明是懒得去买菜,直接去店里要了材料过来。

  肖舟接过,看了下里头零零碎碎的打包盒,有些不解,“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直接买做好的?”

  江成远换了鞋,看着肖舟进了厨房,便走到移门处,半靠墙笑着说,“你都提议了,我怎么能错过?肯定要尝尝你的手艺。”

  食材都是处理好的,点火将锅烧热,倒油下料翻炒就可以。

  肖舟之前摸索过江成远这边的厨房用具,这次下厨熟练又利落,几分钟就端饭上桌。

  江成远已经坐在桌前,脱了外套,卷了袖子,叼着吸管喝豆奶,店里的豆奶是玻璃瓶装的,这种瓶一般是要回收,也不知他是怎么劝的老板连瓶都给他了。

  炒饭粒粒分明,颜色金黄,红绿荟萃。肖舟分了两碗,给江成远那碗盖得冒了尖,压得很实在,材料有限,自己那碗分量就少了些。

  江成远把两碗掉了个个,“我不饿,也就是尝尝,你多吃点。”

  再推拒就显矫情,肖舟坐下来,端起碗,默不作声地吃饭,他吃饭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吃得快,几乎是囫囵咽下。

  江成远果然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动了。炒饭油盐很重,他其实不太爱吃,只是听说他们律所的人常去,才起了兴致要试试。不过肖舟的手艺的确不错,咸淡适中,这么普通的食材口感也很丰富多层。

  他将碗放下,就看着对面的人吃饭。

  肖舟吃饭很专注,目不斜视,好像完全脱离了所处的环境,只剩下了吃饭这件事。浓密的眼睫低垂,埋着头吃得快且干净,一粒米都不剩。

  “慢着点,又没人跟你抢。”江成远笑起来,推了未开封的豆奶过去。

  玻璃瓶滑过餐桌,发出刺啦一声响。

  肖舟被动静一惊,整个人条件反射性绷紧,握着勺子的手用力,胳膊戒备地悬空,又意识到什么很快放下。

  江成远静静地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

  肖舟抬了点眼,一对眼珠子很黑,边缘被亮光一照,有一点琥珀色,很多斑驳的色块,很漂亮,露了一瞬就被垂落的眼皮遮住,肌肉放松下来。

  肖舟接过豆奶,小声地说了谢谢,喝了一口,继续埋头回去,却仍是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饿得不清,又很像狗护食。

  江成远想起那个狱警的话,不知道能信几成。

  等肖舟吃好了,抬头见江成远碗里还剩了不少,他皱了皱眉,有些忐忑,“不喜欢吗?”

  江成远淡淡说,“没有,味道很好。”

  肖舟咬了下唇,站起身,收了碗筷去收拾。“你如果愿意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

  水流声哗啦啦响,清理好了,他擦着手重新回来。

  江成远若有所思地仍坐着,见他回来了撩起眼皮,拖长了点腔调,“说吧,这么刻意地讨好我,有事要求我?”

  肖舟一愣,随后面露窘迫,好像心计被拆穿,“我想回家一趟,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

  “什么时候?”

  “最好能今天。”

  江成远沉默片刻,“我下午有个重要客户。”

  肖舟有些泄劲,他重新在江成远对面坐下,迁就地怕他反悔,“晚一些也行,我没那么急。”

  江成远摸摸下巴,“不用我陪着,你也可以自己去。”

  肖舟猛地抬眼,眼神都亮了。

  江成远慢慢说,“客厅柜子里有一个电子脚铐,自己戴上。”

  肖舟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随后起身走过去,江成远指点他找到位置,取出一盒东西。打开来,是冰冷的金属,表面光亮得能照清人的脸,很小巧的一个,大小正适合一个脚环。

  江成远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恩赦庭派发的,所有监护人都会有一个,但用不用是看各自的情况。我看了看说明,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不易拆卸的GPS,有定位功能,也能监测生理情况,噢,还有,”他顿了顿,拿起盒子里的控制器,“还有点像电击枪,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有权对你进行管制,不受法律约束。”

  江成远很客气地问他,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你自己想好了,出门就得戴上这个,要么就留在这。”

  肖舟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好。”

  江成远接过手环,开机用指纹解锁。肖舟就坐在地上,腿并拢,低头将家居裤的裤管拉起,露出一截脚踝,他的脚很瘦,连着的脚踝也很细,没什么肉,骨感的一截,因为不见光而很白,鼓着筋,脚踝后侧被刺了一串数字。

  黑色的油墨,显眼地刻在上面。

  江成远碰了碰,肖舟的脚趾就敏感地蜷起来,“这是什么?”

  肖舟回答,“牢里的编号,以0结尾的话就是死囚,像我这样的就是有期。”

  江成远抓着他的脚踝,抬起来,肖舟身体有点失去平衡,用手撑着地。

  拇指用力地压过那串数字,皮肉陷下去形成一个印子,容易泛红,半天消不退,跟腱连着小腿的肌肉,筋在他手下拉直绷紧,很有力量。

  江成远垂眼,把脚环套上去,然后咔哒一声扣紧,调整好位置,牢牢束缚在脚踝处,正盖住了那串数字。

  金属的东西拴上人,江成远恍惚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对这个人有完全的掌控权。

  有些冰凉,江成远松开手,肖舟就把脚缩回来,放下裤管。脚铐比较薄,还算轻便,用裤子遮一下就看不太出来。肖舟松一口气,他重新站起来,“这样就可以了吗?”

  江成远也站起来,“我给你去录一下门锁指纹。”

  想了想又走去挂着的外套那儿,掏出皮夹,抽了一沓递给他,“够吗?”

  肖舟摇了摇头,“我有钱。”

  江成远意外,“哪来的?”

  “在里头做事,有计工资。”

  “那能有多少。”江成远嗤一声,“你回家不买点东西回去?你那台翻盖手机也可以换了,太过时了,很多功能都没有。”

  肖舟说,“攒了几千块了,够用了。”

  江成远看他说的坚持,就没再搞推来推去这套,收了钱回去。

  转身的时候,江成远眼眸深沉,觉得肖舟身上还有种过分的天真和执拗,和他这么年轻就入狱服刑的经历不太相符。

  在看到人之前,他预想过两种可能,一种是狡诈奸邪的,表面恭顺,暗地作祟,还有一种则是蛮狠凶恶的,逞凶斗狠,只有让他们畏惧,心胆俱碎,才会收敛。

  他擅长应付恶,也擅长利用阴暗,他最不怕面对的就是恶人,恩威并施,棍棒加糖果,他可以把人调教的驯服,不敢生二心。

  但肖舟又有些奇怪,好像是两种特性的混合,哪一种都有,又哪一种都挨不上。

  肖舟的家住的是父亲单位分下来的职工住房,六层的楼顶层,还送了间阁楼,加了楼梯,装修成书房和卧室,面积很大,一家四口住起来很舒适。小区的交通也四通八达,出了门就是公交站,不远就是地铁口,在以前是很值得羡慕的。

  江成远回去上班后,肖舟回忆了遍地址,背了双肩包出了门。

  之前来的时候,匆匆一瞥,他就感觉到了这个小区的高奢精致,电梯下来,入了小区才发现这里简直像个迷宫。几乎片刻他就在成片的住宅和琳琅的植株假山池水间迷了路,最后被小区巡逻的保安盯贼一样盯了半天,过来问他是干嘛的。

  肖舟说了半天解释不清楚,后面报了江成远的名字,却报不清房号。

  保安的眼神更狐疑了,“你是江先生的朋友?”上下扫了眼他简陋的T恤和牛仔裤。肖舟没穿江成远准备的衣服,换了自己带来的。

  保安更不屑了,“身份证呢?跟我去做个登记。”

  身份证件还被压在恩赦庭,要等标记成立后,才能领回。

  肖舟没办法,只能说,“忘记带了。”

  原先还是怀疑,眼下就是凶狠了,保安过去拽着他的胳膊不让动,“那你跟我走一趟。”

  肖舟有些慌,怕他报警,自己现在的状态只要有一点处罚,哪怕是驾驶违规,都会被解除假释,重新关回去,

  急中生智,肖舟响起了江成远之前给自己打过电话,连忙翻出手机给保安看,接着回拨过去,铃声响了很久,每响一下,肖舟的心就沉一点。

  好不容易接通了,江成远的声音一出来,保安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肖舟松了口气,把手机递过去,保安摆了摆手,可肖舟强硬,保安只好不安地接过去交代了下情况,随后肖舟听保安满脸堆笑地说,“没有没有,好好好,客气了,江先生您太见外了。”

  将手机还给他,保安松开一直抓着他的手,把手心的汗往衣服上擦了擦,晒得通红的脸上挤出了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为了工作,我看你在这转了半天了,被我们队长看到肯定要说我的。”

  肖舟没什么表情地接过。

  保安又说,“江先生说你第一次来,可能不认识路,要不我带你出去?”

  肖舟点点头,说好。

  一路上,保安可能为了缓解两人间尴尬的气氛,一个劲地拿话找补,“小兄弟,你是江律师的侄子?”

  肖舟不知道江成远怎么说的,跟着瞎话编下去,“是的,第一次来。”

  “好啊,有这样的亲戚多长面子啊。江律师对陌生人就不错,对自己人肯定更好。”

  肖舟侧了点头,觉得保安话里有话,“你认识他吗?”

  保安不好意思地,“不是很熟,我哪来这么好的运气。是我刚来这个小区的时候,跟这里的住户起了矛盾,是江律师帮我解了围。”

  肖舟挺意外,他还有这份好心,愿意管闲事?

  “我上班第一天,有人寄存了点东西在保安室,晚上的时候有住户来取,我就给他了,结果过了半小时,那人又找过来,非要说数目不对,是我拿了他东西。这我哪知道呀,东西放那就放那了,我连看都没看过,可他不依不饶,非要让我赔,后来我们队长也来了。哎,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犯过点错,留了案底,那个人也不知道从那里知道的,争吵中就骂了起来。后来拉扯到外面,堵了车库的入口。动静闹大了,江律师正好回来,问清了事情,就帮我出了头。让他们直接打电话报警,又说什么诬告陷害罪和诽谤罪,追究多少多少年刑期的,他太镇静了,气场强,条理清晰,又专业,跟我们这种撒泼骂街完全不一样,没两下就把那人唬住了,只会磕磕巴巴,声音都小了。后来打了电话问清楚,是那个住户的朋友漏掉了,虽然那人也没道歉,就这样不了了之,但我这份工作总算保住了,也还我了个清白,我们队长觉得对我不起,还给我包了五十块红包压惊。”

  保安呵呵笑了笑,又说,“所以对我这样的,他都能相信我,你跟他做亲戚肯定吃不了亏。”

  肖舟揪了揪双肩包的带子,有些冷然,“也可能是看你们堵在车库门口,挡了他的路,他嫌烦才下车干涉的。”

  保安一愣,面上有些讪讪,“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就不愿把人往好的地方想。”

  肖舟不吭声了,只是默默往前走。走过最后一段石板路,小区大门总算是近在眼前。

  保安又说,“其实这次你也别怪我小题大做,之前吃过一次亏,我也是长了心眼了。你是不知道,江律师以前被人寻过仇,也是就你这幅打扮的一个小年轻,带了刀子来的,好几天埋伏在小区里转来转去,踩点盯人,江律师一出来就跟在后头,特意跟到监控照不到的地方下手,最后闹很大,救护车警察都来了。”

  肖舟还挺吃惊的,说一群人他信,说一个人就把江成远干趴了他就不太信,拿着刀具也够呛。“江成远受伤了?”

  保安嘿嘿笑了下,竟然有些得意,跟自家小孩考试拿了第一似的,“被120抬走的是那个年轻人,肩膀被削掉了一块儿,江律师被带去问话了,当天就没事人似地回来了。”

  “我听人说,不仅连医药费都不用赔,还反告了一把,讹了笔精神损失费。”

  肖舟咋舌,虽然是那人不对,但把人伤成这样,还要赔偿,总归是赶尽杀绝了。“那那个人是什么原因找上他的,你们知道吗?”

  保安摇摇头,“这些事我们哪知道呀,律师嘛,估计是为了案子吧。”

  总算到了门口。

  保安给他开了行人刷卡同行的门,“你去吧,我今天值一整天,等会回来了,你就叫我再给你开门。”

  肖舟道了谢走出去了。

  他走出一小段,站在街口等红绿灯,仰首看去就是摩天高楼,巨幅广告牌,璀璨灯光,高架与公路盘旋延伸,城市中心的喧哗鼎沸,车来车往的呼啸鸣笛,热热闹闹的人声烟火,自由而熙攘的混浊空气,一瞬间扑面而来。

  除了脚腕冰凉的电子脚铐触感,肖舟眼眶热辣,有一种恍惚,监狱的三年只是一场噩梦。